非息

我还没有去过威尼斯

【快新】与你有关的记忆

Summary

工藤新一推开地下酒吧的门,把印着特警纹章的防护服脱下来。雷暴下的驾驶耗费他太多精力,可他依旧选择在“夜袭”的夜晚,跨越大半城市来到这里,来见那个陌生人。

陌生人比谁都要熟悉他,此时已经准备好了他喜欢的柠檬鸡尾酒。空无一人的场内,他的脚步声显得如此突兀。那人坐在吧台前,撑着下巴对他笑,太阳穴处的钝痛传来,工藤新一连呼吸都轻了。

他听见黑羽快斗声音缱绻地说:

“这是我们的第999次见面,或许你喜欢玫瑰吗?”



Kiss Sky系列其五/与你有关的记忆

笔/非息

快新·架空未来·强强·OOC·通篇私设

超级黑客K x 特别探员S

总体来说是狗血爱情科幻片

中篇一发完,可能需要30-40分钟阅读时间




“爱是阴谋诡计。”




-992-


工藤新一把桌上的文件翻到第三页,然后在表格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不用抬眼都知道到对面坐着的年轻人一直在看他,那种专注又炽热的视线让他不解,于是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了句:

“还有别的事吗?”


那个模样竟是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人摇了摇头。

工藤新一最后扫了一眼手上的文件。


姓名:黑羽快斗

国籍:亚东联合大陆日本特区

年龄:24

职业:英属14区12号地下酒吧调酒师。

略过其他个人信息,文件上只剩疑似盗窃的调查记录,调查结果还都是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就如眼下这样。


“OK.” 工藤新一切换回工作语言,“You are free to go.”


一般流程走到这里,重获自由的嫌疑犯们肯定有多快跑多快了,偏偏这个黑羽快斗歪了歪脑袋,慢悠悠地与他搭话:

“警官,你刚刚下意识跟我说了日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工藤新一顿了一秒钟。

“我们的母语一样,说哪一种你都能理解,有什么问题?”

“这不是重点。”

黑羽快斗咧开嘴朝他笑。

“其实我们比你想象得要聊的来。”


时针走过午夜零点,工藤新一的夜班已经结束了,可这不代表他有与人闲聊的兴致。但是黑羽快斗……各种意义上都比较特别。

工藤新一十指交叠,往椅背上一靠。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我很了解你。你信任纸质材料多于电子云屏,你喜欢亲力亲为多于指派AI。在联合纪年里还保持着旧社会的习惯,或许比你自己意识到的还要恋旧。”

黑羽快斗以肯定的语气说着这些,脸上的表情一成不变,poker face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除此之外没有外泄任何情绪。

“有没有人说过你刻板?固执?逞强?一根筋?那都没关系——你永远胜券在握,你的字典里也的确没有‘不可能’。”


工藤新一凝视着他那张毫无破绽的脸,沉默了半晌,他前倾身体凑向他。

“不错的推理,或者说……观察?”

他意有所指地回击,“黑羽君,不,黑客KID?”



本世纪最著名的黑客KID,于三年前开始,已经成为传说一般的存在。他窃取政府资料,银行流水,事故报告等各种机密文件,然后截取部分公布于世,因此曝光的行贿洗钱等等不法行为已经多达百例,任何机构的防火墙在他看来就如纸糊,任何代码都打不过他魔术般诡谲的木马。

而不仅警方在追查他,各种研发机构竟争抢着对这般天才罪犯抛出橄榄枝。毕竟有权威的AI机构通过分析他的过往行为,得出结论:他的智商可能高达400。

有猜测说他就是AI。

是神秘优雅,又顽劣调皮的,网络间的幽灵。



黑羽快斗眨了眨眼睛。

“把你的意图就这么告知你接下来要秘密调查的对象,这样好吗?毕竟……普通盗窃案的话,怎么会劳驾‘东区第一特别探员’来负责呢?”

工藤新一挑眉。

“我就算不说,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对视是无声的。

半晌后,工藤新一摁了下手环上的某处,办公室耀眼的白织灯熄灭了。悬浮在半空中的电子记录仪消失,值班的AI也被隐藏,此时静谧的办公室里只剩一抹月光。

黑羽快斗还是注视着他,只是在这月下,他的双眸看上去多了三分温柔。

工藤新一别开了视线。

“不早了,我要下班了。”


黑羽快斗配合地起身,他跟着他走出办公室,穿过走廊,走出警署。他的旧式摩托就横在警署门口,上面还贴着一张违规停车的罚单。工藤新一没有在黑羽快斗的脸上看到吃瘪的表情,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中还是满满地倒映着他一人。

他扣上头盔朝他道别。

“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工藤新一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另个方向走去。

“嗯,你也是。”



黑客KID啊。

回家路上,工藤新一的脑子里塞满了这个案子。他已经把这个传奇黑客的形象换上了黑羽快斗的脸,竟然觉得毫无违和。

KID的踪迹是他在侦破另一桩互联网犯罪案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后来他通过长达三个月的分析定位到了14区12号,然后在所有与此处有关联的人中,注意到了有疑似盗窃记录的黑羽快斗。对方的盗窃都与几个联合纪年后发现的新型结晶石有关,那些无不意外都是制作AI芯片的材料。

而真当他见到黑羽快斗本人,不得不说,他开始怀疑对方是故意泄露行踪给他的。刚才的对话交锋给他一种感觉:比起担心被抓,黑羽快斗的重点更像是他工藤新一。

为什么呢?


工藤新一拖着下巴思考,短短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一下子就走到了头。走进公寓前他抬眼去找月亮,他的头顶是交错盘恒的高速车道,无数钢铁巨兽在高楼间隙里飞速穿行。现在不是上下班高峰,他还能看到夜空,而不是飞船流组成的光带。

恋旧……吗?

工藤新一回忆起这个词,来不及细想,太阳穴处传来的钝痛使他闭了闭眼睛。


走进公寓等来电梯,加速度带来的轻微不适使他靠在了玻璃璧上,他随意把手收进了口袋里,然后猛地瞪大了眼。

他的右手带出来了一张卡片。

手掌大小的白色矩形卡片,一面画着一个Q版头像,高高的礼帽,单边机械镜片,咧开大笑的嘴。

另一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图形,数字和符号。


工藤新一只觉得接连加班带来的疲倦一扫而空,他几乎是冲进家门的,扫地机器人被他吓了一跳,连问候都差点卡壳。

他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显然,卡片上没有留下指纹等任何生物痕迹。工藤新一盯着它,大脑飞速转了起来。

When?

Who?

How?

Why?

他自然而然想到了黑羽快斗,想到那双护目镜下带着笑的眼睛。

那双眼睛好像在说……不要怀疑。

我就是做得到。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工藤新一把卡片上的东西抄在了稿纸上,很明显这是密码而不是什么恶作剧。再想黑羽快斗那句“其实我们比你想象得要聊的来”,他开始觉得他说对了。

他的确了解他,知道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解谜。他热衷于在如一团乱麻中的信息里发现真相。黑羽快斗,或者说KID的行为像是宣战,这使他热血沸腾。



灰原哀的通讯请求亮起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一夜未眠的工藤新一被铃声惊得一颤,如大梦初醒般从封闭的思考中脱离。

他看着那个茶色头发少女的头像,清了清嗓子接起通讯。

“喂?”

清冷的声音开门见山地说:“那个核燃料泄漏的案子你还接不接,你不接我要发协助申请去西区了。”

“啊啊,那个,你找服部吧,我最近可能没空了。”工藤新一按了按太阳穴,看了看手边厚厚一打稿纸,“难得遇到了个有意思的家伙。”

“OK,那先这么说。”

对方一秒挂了线,看上去真的很忙。

灰原哀,或者说宫野志保跟他有几年交情了,作为特区生化实验室的核心科学家,科学到前两年搞出来一个什么药让自己返老还童了十年——她偶尔也会通过私交让他帮忙查几个案子。

等等,生化,生物……

工藤新一翻动着手上的稿纸,一张函数图上看上去无序的点终于连成了一个有意义的轮廓,在他眼瞳里的天空中飞跃起来。

他饶有兴趣地把纸举到阳光下。

这是什么……鸽子?



*



东区第一特别探员工藤新一,因为种种原因真的是名副其实的“第一”。

联合纪年史上第一个18岁就进入核心编制的探员,在整个英属1至14区,办案效率第一,破案率第一,颜值第一,受欢迎程度第一……

所以出勤率倒数第一也就不那么被追究了。

闷头在家解了三天KID的暗号,工藤新一最后是被直属上级朱蒂的电话唤回现实,她知道他在忙活KID的事情也就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他:


“今晚是本月第一次‘夜袭’。”


工藤新一调出日历看了一眼,“气象局预告不是说后天吗?提前了?”

“是啊,我就知道你一旦消失又是沉迷在什么案子里,将一切外界信息隔绝在外……我可不希望你出门买杯咖啡就被雷劈焦。”

“朱蒂老师……我知道了。”

“叫我朱蒂长官~所以,这次是什么事占据了你?让我猜猜,KID?有进展吗?”

目光落向稿纸上破译出的留言,工藤新一停顿了两秒。

“暂时还没有。”

朱蒂笑了笑,“不打扰了,你加油。”


——他说谎了。

不知为何他暂且隐瞒了他刚刚破译出的东西。

再看那张KID Card,在经过图形转数字,数字转编程进制,然后再倒过来转换三圈之后,信息被压缩重组,只留下一段意味不明的话:


亲爱的警官,


这是我们的第992次见面

或许你愿意在夜袭到来的那晚再见我一次吗?


你的,KID




第四次世界大战后,大陆板块重组,国际政权重构,战后全球人口骤减,但科技发展并没有停滞不前。联合纪年115年,科技大爆炸使得几个世纪之前电影里的场景全部在现实中复现——无论是科幻片还是灾难片。

每月一次的“夜袭”被民间称呼为天谴,致命的雷暴降临于城市上空,所有交通轨道将停止运行,地下轨道被挤爆,敢在路面上通勤的人寥寥无几。

出于安全角度考虑,联合政府于三年前颁布全城戒严法,禁止主城区的市民于“夜袭”期间外出。不受这项门禁束缚的,只有12-14区的,普世意义上的贫民。如果他们为了增加工时而外出致死……只能说又少了几个占据地球资源的人。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能外出的还有,编制内可能有紧急任务需求的特别探员。


天色阴沉下来,工藤新一望向落地窗外。

他是知道的,每到电闪雷鸣的夜晚,会有一群年轻人开着车到城郊的一家地下酒吧里听摇滚。那家酒吧,Kiss Sky,位于英属14区12号。


夜袭来临前,空轨上的交通是最繁忙的,工藤新一站在五十五楼看的很清楚。人们漠然地奔赴向下一个使命,讲究效率,排除顾虑,在极速中与AI对话,委身成为光轨中的一粒没有感情的小小尘埃,就如这颗蓝色星球于浩大的宇宙一样。

早就亲吻不到天空了啊。



晚上九点,工藤新一穿着防护服和防水靴出了门。公寓管理人,一个尽职尽责的AI问了他三遍是否真的要外出,如一颗银色导弹般的私人飞船已经等候在外边,他没有犹豫,迈进了暴雨之中。



-993-


英属14区的地下街从大约十年前开始变得热闹,那时候“末世论”刚刚从天而降。

传言说这地球在本世纪内就会分崩离析,科学家早就预测到这点,但政府一直在隐瞒真相。随之而来的猜疑链比小说还能编,有人说政府早就给政界和商界的大佬及子女留好了生存空间,只有社会精英才有机会活下来;有人说月球上早就建起了移民基地,但是诺亚方舟的船票贵到离谱,普通人只有等死一个下场。

末世论发展到最后实体化成罢工,游行,暴乱,罪恶从无序中孵化出来,脱离管制,放任情绪化的人类如同困兽,在碰撞中毁灭着这片钢筋森林。

虽然随后而来的“夜袭”仿佛印证了末世论的说法,但以现代的武装水平,雷暴下的动乱被镇压,渐渐地人们似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社会从无序回归有序,如同历史长河里人类周而复始在走的路一样。

只是生活的热诚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努力工作挣钱活下去的”的念头,大街上高楼里都是匆匆忙忙的,面无表情的脸。

活得像AI一样,就不会累也不会痛了。


而14区的地下街汇聚着一群人,游手好闲,寻欢作乐,他们执念于旧社会的艺术,乐器演凑出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涂鸦油画嵌进了墙壁的生命里。暴露的服饰下,年轻的躯体上纹着繁琐的图案,暧昧的眼神间四片唇瓣粘在一起,谈笑,咒骂,欢爱的声音和谐地共存。

出乎意料地,工藤新一发现自己不讨厌这个地方,不讨厌他们这种类似末世偷欢的生活方式。

十点半,工藤新一在铁质的楼梯道内坐了一会儿,等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虽然警校课程里有穿越雷暴的模拟训练,但全息比不上现实,刚刚他有两三次真的有种要被那球形闪电吞噬的错觉。他在心里暗骂了几句,那位超级黑客最好不要放他的鸽子,不然他保不准明天就带一组人来拆迁。


Kiss Sky的霓虹招牌很显眼,幽蓝色的,拥有一模一样瞳色的青年在门口探寻了一圈,把自己印着特警暗纹的防护服脱下来折好,放进压缩袋里,然后抬脚往里面走。

门口全是三三两两黏在一起说笑抽烟的年轻人,他就算脱了警服也显得过于正经,而大家也没有畏惧他的意思。有个爆炸头姑娘涂着艳红的唇彩,凑过来问他阿sir抽不抽烟。工藤新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快步走进了喧嚣里。


“Ladies and gentlemen——It’s showtime!!”


闻声,工藤新一顿住了脚步,停留在人群外沿。

他要找的人根本不需要找,黑羽快斗就大大方方地站在舞台中央。那人一身纯白西装,高高的礼帽里飞出鸽子,手杖拉出花来,花瓣拼成扑克。惊呼和掌声中他是最怡然自得的艺术家,他真心实意自信快乐的样子让工藤新一没有忍心上前打断。


魔术表演持续了四十分钟,工藤新一就抱着手臂在后边看了四十分钟。等他们真正说上话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正是地表上雷暴最凶的时候。


“喝点什么吗?”黑羽快斗像个老朋友一样招待他。“我猜,红茶和柠檬派?”

工藤新一无奈,“黑客果然是没有道德的隐私窥视者。”

“那你呢,亲爱的警官,尽职的人类AI?”

“我不是来跟你闲聊的。”

“别这么严肃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捕捉到了关键字,工藤新一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以前?”

“嗯,以前。”


走下舞台的魔术师穿着蓝色衬衫,24岁的眉眼已经长开,可是细看却还带着一丝孩子气,连同那稍显凌乱的额发一起让人觉得生动。

更生动的是他的双眼,那里总是有工藤新一看不懂的东西。那里有热切,执念,温情……还有眷恋,怀念。

和遗憾。

无论哪一种工藤新一都共情不了,所以他也疑惑自己为什么已经想出了这么多形容词来描述那些感情。

黑羽快斗牵着嘴角,“这是我们的第993次见面,以前的你可没有现在这么高冷。”

工藤新一顿了顿,“黑客KID,我现在就可以逮捕你。”

“你不会的。”黑羽快斗柔声说,“要不要打个赌?”


“赌‘夜袭’下的七次见面后,你就会爱上我。”



*



“爱”这个字让工藤新一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离这个字眼最近的一次还停留在七八年前,他有个青梅竹马,善良又漂亮,所有人都等着他和她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但是末世论引发的动乱结束后,他们都莫名失去了谈情说爱的兴趣。她毅然决然地当了医生,随着志愿军去往他们的故土日本特区,那曾是四战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如今他们是定期联络的朋友,而包括他们本人,他们的周围也都鲜少出现跟“爱”有关的事情。

所以这个字让工藤新一觉得陌生,甚至有些新奇。

而且不知为何,他嘴唇微张,思维竟然出现了半晌的空白,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接他这句话。


“如果你并没有爱上我,我就去自首,并且上交所有木马程序的编程,删除所有机密文件的备份,甚至可以把我的大脑上交给国家,换句话说……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工藤新一的嗓子里泄出声轻哼,“反之,你就把机密文件全部公开?”

“不会啊。”

黑羽快斗无所谓地笑了笑,“反之,我什么都不会做。”

“哈?”

“真的。”

工藤新一狐疑地看着他,不懂他下这么大的,这么奇怪的赌注收益在哪。

他试图揪出他逻辑里的破绽,“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爱,爱上你了?你要怎么验证?”

“是说为了让我自首而隐瞒心情或说谎?”黑羽快斗继续微笑,“你不会的。”


陌生的字眼让工藤新一有点结巴,而这家伙自信得让他没辙了。理论上他不会参与一个狡猾的高智商罪犯给出的游戏,但不知道为何他将拒绝说出口后就变成了肯定。


“无妨。七次夜袭两个月内就会结束,都追查你这么久了,再等两个月也不是不行。”

“还真是自信啊,新一,就不怕我在逗你玩吗?”


如此亲昵的称呼从黑羽快斗口中流畅地吐出,工藤新一心里猛地一悸。


“拜托别这么叫我,很奇怪。”

“是,是,警官。” 黑羽快斗瘪了瘪嘴,“所以我们,deal?”

工藤新一抿了抿唇,“一定是‘夜袭’的晚上?”

“对。”

“理由?”

黑羽快斗眼里的笑意淡去了些。

他看着他,一字一词认真道:“最后你会知道的,我保证。”


真是……不知道该说是谁更自信的两个人,都有信心:即使对方藏着阴谋诡计,自己都能见招拆招,从容应对。

工藤新一没意识到自己像是个开始寻宝游戏的小孩子,面对不知陷阱在哪的挑战,竟有些跃跃欲试了起来。

于是这场并不平等的赌注游戏在他的抱怨中开启:


“你这家伙,知道穿越雷暴有多麻烦吗?你知道14区离我的住处有多远吧。”


黑羽快斗不以为然,笑意又写满了他的眼睛。

“你可以早点来啊。”


“或者,等我去找你吧?”



-994-


气象局通知的四月第二场雷暴到来之日,大片大片的火烧云使天空呈现一种诡谲的红色。工藤新一合上手上的书,看了眼落地窗外的空轨。离门禁还有三小时,他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出发去14区。正常天气下抵达那里只要二十分钟。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答应那个黑客做这种奇怪的事啊??


这两天工藤新一一直在想这件事,或者说,那天告别之后的每一天里,他的脑海中都会蹦出黑羽快斗的脸。他在回忆中解析对方每一处言行背后的深意,但是想到最后他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灰蓝色的眼眸弯着,坦然地注视着他。


工藤新一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AI管家向他递来风衣,他拍了拍那个银色机器人的脑袋,然后朝门口走去。

打开门就看见吹着口哨的青年,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

“如约来见面了,警官。”黑羽快斗摘下鸭舌帽,如同一个老派绅士一样弯腰朝他问好,“不请我进去坐一会儿吗?”


工藤新一的手依旧压在门把上。他用不着思考对方是怎么突破层层生物识别,ID认证,AI安保,然后走到他家门口的——毕竟是KID,事情居然走到这一步了,他在犹豫要不要放一个国际头号黑客进屋做客?

“你不怕我喊人来抓你,同等的,我是不是也不应该担心你在我家动什么手脚?”

黑羽快斗神秘地朝他挤了挤眼。


随后,黑羽快斗一声响指下,工藤新一家所有的电子云屏都熄灭了,信号被屏蔽,连AI管家和扫地机器人都定格在了原地。灯光颤动了下,一道无形的立场张开,包裹住了工藤新一的住处。


工藤新一眯起眼睛,“这是什么?”

“一点点防护措施。” 黑羽快斗轻缓地说,“能从雷暴中保护你。”

“你这家伙都在说什么啊,这栋楼的外壁有最新一代的防雷暴涂层。”

黑羽快斗哼笑了声,“是吗。”

一丝戾气在青年眼中一闪而过,而下一秒,他又挂上了无懈可击的poker face,“可以借用一下厨房吗,我来做晚饭。”


所以——国际著名黑客跟东区第一特别探员的第二次见面,主题是共进晚餐。

工藤新一看着黑羽快斗在厨台前忙活的背影,脑子里简直三排问号。

其他疑问都往后排了排,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人废那么多功夫到底想干什么啊?

除了洗菜切菜调酱翻炒之外,黑羽快斗在他堪称监视的注视下什么都没有做。AI管家停电似的愣在一边,黑羽快斗亲手做了那些现代机器人可以代劳的事情,将一盘盘香气四溢的美食端上了桌。

火烧云在他们的皮肤上涂了层淡红色的光,黑羽快斗带着卷的发梢印在他瞳中,让他心里某处软了下来,觉得有点痒,还有点疼。


建筑表层的特质涂层将雷暴连同声音一起隔绝在外,夜幕降临的时候,工藤新一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段时间他做过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现在又多了一条,于不知不觉中看着KID为自己做饭,看了快一个小时。

其实看到后面他也知道自己有些走神了,以至于他还是不能确定对方有没有做什么手脚。

黑羽快斗仿佛有读心术般解释道,“上次你就没有吃我给你递的东西,这次食材都是你自己买的,一锅一起炒,稍微放心点,嗯?”

说着他自己夹了块虾仁,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工藤新一想了想,如果中毒了,灰原哀应该不会对他见死不救——就这么粗糙地做了个心理预期,他也夹起了一块虾仁,送进嘴里。

……竟然是意外的,非常好吃。


AI管家早就将他的胃口掌握详尽,精确到每一小勺盐的分量,他也是每一天都吃着诚心如意的食物的,但是这一桌饭菜,称不上完美的口味,居然使他的味蕾为之震动。就算虾仁有点甜,蔬菜偏咸,番茄汤有点点淡,但是他还是觉得……十分美味。

为什么呢?

没有拉窗帘的落地窗外电闪雷鸣,黑羽快斗操控的电子立场里,只有餐桌前的一盏顶灯亮着昏黄的光。工藤新一看着吃饭时意外安静的黑羽快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每一道菜的不完美和他动筷前的不确定性,和黑羽快斗本人一样生动,灵活,多变。工藤新一不至于被一桌晚餐就攻陷,但他的确被撼动了一瞬。

竟然产生了“想要了解他更多”的心情。


一顿饱餐之后,工藤新一还是道了声谢。

“谢谢。味道不错。”

黑羽快斗不谦虚也不客气,“那新一来洗碗吧。”

“都说了不要那么叫我。”

“唉~~~”


因为黑羽快斗吃饭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所以在工藤新一以为收拾好餐桌后他就要进入正题。结果没想到他只是在落地窗边远眺了一会儿,就与他告别。

“那么,晚安了,我的警官。”

工藤新一的脸上就差写上“就这样?”的疑惑,黑羽快斗狡黠地笑道,“这样你才会意犹未尽,期待跟我的下次见面。”

“……并不会好吗?”

站在玄关处,工藤新一把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你要不要等雷暴结束再走”咽了回去,表露出对一个罪犯的关心真的太奇怪了,他目送着黑羽快斗离开。


但果然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很奇怪了好吗?


AI管家恢复机能后的自动报警中,他竟然真的在想,下一次什么时候他打开门还能再看到这个人,想着对方还会给他带来什么新的谜题。



-995-



工藤新一尝试过调整AI管家的食谱数据,使得它作出的饭菜口味相较他给的预期值有一点点偏差。但是改动过后偏咸偏淡的饭菜就是真的难吃,黑羽快斗带给他的感觉无法复现。

他有点头痛。

天才探员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智商,黑客KID的身份都相对单纯了起来,他搞不懂的是黑羽快斗这个人。难道说对方真的有智商400?以自己人类水平的思维还是分析不了?

工藤新一开始胡思乱想了,他心说这人或许真是什么自我进化的超级AI?


仿真人机器人已经普及,但是通过观察皮肤,脉搏,体温等生理特质可以明显区别AI和人类的区别。想起黑羽快斗的魔术表演,想起他注视着自己的眉眼,工藤新一不觉得AI能做到那么活灵活现。

为了证明自己的结论,在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他小小地试探了一下。


黑羽快斗依旧在夜袭来临前的傍晚出现在了他家门口,工藤新一这次倒是没有犹豫就放他进来。与他预料中的一样,黑羽快斗会像表演魔术般,会打一个响指来开启神秘的电子立场。

多亏了这份表演欲和仪式感,他在此之前的瞬间捉住了他的手。


是人类的皮肤触感没错,青年精瘦的手腕贴着他的手心,温热的体温传来,脉搏与他的心跳共振。

这足够证实“他是个人类”这件事了,但当黑羽快斗倏地看进他的眼眸深处,工藤新一被意料之外的攻击性震慑了一秒。

当然,随即他就以足够的气势瞪回去,就像在说,我就是要试探你一下怎么着?聪明如黑羽快斗,他肯定知道他的意图,而他觉得黑羽快斗英应该不会介意他这么做才对。

——工藤新一没来得及细想,自己哪里来的这份“肯定”和“应该”。


短暂的触碰结束,黑羽快斗的带着笑意眉眼也变回了以往的样子,刚刚那一刹那如电光火石,也像从未存在过。

就当工藤新一松了一口气——为什么会觉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黑羽快斗又冷不丁朝他压了过来。

“新一。” 他柔声说,或者是——警告,“不要随便碰我哦,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

“忍不住?”

黑羽快斗没有再说下去,反倒是往后退了一步,留出人与人之间应该有的安全距离。工藤新一看到他嘴唇张了张,不管忍不住后面的话是什么,这次他忍住了。


“……抱歉。”

无论如何,工藤新一退让了。他觉得在这种晦涩不明的态度面前追问,是浪费时间。

而黑羽快斗随即露出“别折煞我了”的表情。

“我也不是要让你道歉的意思。嘛,总之,我来看看今天可以做什么——啊啊啊!!!!”


黑羽快斗拉开冰箱门之后飞身退开三米大叫了一声,整个人腿软跌坐在了地上,全身都不住颤抖着。工藤新一见他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下意识挡在了他前边,瞪向了自己的冰箱。

但这只是冰箱啊,并没有藏着炸弹或毒药,再说黑客KID也不会怕那些东西才对。他怕——工藤新一看了看冷藏柜,“你怕鱼?”


听到这个称呼黑羽快斗都要哆嗦。他表露出来惊慌和无辜,而工藤新一竟然不合时宜地觉得,这样生动的黑羽快斗很是可爱。

工藤新一把冰箱门合上,力道有些重,像是他后知后觉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懊恼。

黑羽快斗拉开椅子坐下,他喘了口气,十分跳跃地问,“冰箱里那么多东西,你怎么知道我怕的是鱼?”

“随便猜的,我觉得没猜错。”工藤新一乐道,“你暴露了一个致命弱点,小偷先生。”

而黑羽快斗望着他,对于这点并不在意。

他也勾起嘴角,“你笑了。”

“什么?”

“别板着脸啦,你笑起来很好看,新一。”

再看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已经盛满了温情的魔法。

工藤新一被哄骗到忘记纠正着这亲昵的称呼。


这次饭后,黑羽快斗多留了一刻钟。

他把窗帘拉开了一段,然后看着落地窗外可怖的雷暴。视野中不乏有万家灯火,但是几乎所有窗后都拉着窗帘,没有人喜欢直视着如利剑和电蛇一样的闪电。

黑羽快斗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城市中央的卫星气象塔上。塔周有一圈红色的探照灯,像是夜幕里的猩红眼睛。

青年无声地与它对视。


工藤新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怎么,它是你的下一个目标吗?”

“不是KID的目标。”黑羽快斗直接道,“但是是黑羽快斗的目标。”

工藤新一试图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你是说……物理攻击?”

“嗯?”

特别探员眯起眼睛,“你想毁掉它,而不是网络入侵?”

黑羽快斗笑了笑。“跟你说话就是不费工夫。”

“那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那是世界上安保系统最完善的地方之一,你可能还没侵入几层就会被激光切成碎片。”

“我知道啊。”黑羽快斗轻叹,“那就是为什么它还屹立在那里,没有被我毁掉。”


能这么和平地说说话的警官和罪犯应该不多,工藤新一已经不再纠结他们这种别致的相处模式,他顿了顿,平和地,诚心地问:


“为什么?”



黑羽快斗望向他,窗外的闪电把他们的皮肤都照的苍白。

那时候工藤新一觉得他就差一点点就知道答案了,黑羽快斗是想要告诉他的。

但是黑羽快斗还是忍住了。



*



“所以,你就让他那么走了?”

灰原哀把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在工藤新一家的客厅里转了几圈。扫地机器人接住了她丢过去的一次性手套和纸巾,放入回收舱里,然后乖巧地离开。

“不然呢,他不想说的事情,我不觉得短时间内我能逼问出来。”

“我的意思是,你放走他了。”

“再有确凿的证据之前。”

灰原哀话语中带上了淡淡的笑意,“检查不出任何痕迹,可能得在他那魔法般的电子力场之中才有机会发现什么。”

工藤新一点了点头,“意料之中。”

“所以下次你们共进晚餐,带上我?”

“呃。”

“开玩笑的,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哈?”

工藤新一没来得及吐槽,灰原哀已经终止了这个话题,“你不要说什么,不想有第三人在,因为旁人可能分散你的注意力,影响判断——你明明乐在其中。”

好吧,他不否认。

工藤新一啧了一声,“你不觉得他很特别吗,从来没有哪个嫌疑人这么……”

“不用给我描述他的特别。他是你乐意于去解的谜题就好了。”

所以工藤新一只告诉了灰原哀一个人。她不会大惊小怪,不会跟他的上级打小报告,她只会一针见血地吐槽。

工藤新一觉得有些别扭,但他还是承认了。

“你别说,他做饭真的很好吃。”



此时的落地窗外是晴阳,四月的春光笼罩了他,高速交通轨道组成的光带至上,能看见被分裂的蓝天。

他在玻璃中也能看见自己的脸。然后这个轮廓幻化成了与他相似的,黑羽快斗的模样。

按照那个人的说法,下一次见面就是996次了,他把这个数字理解成,对方曾在他不知道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透过电子屏幕,透过摄像头,透过AI的眼睛,注视他,研究他,甚至单方面地说过话。

这世界,这人类群体中,果然多得是他所未能了解的事。

工藤新一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好像黑羽快斗的存在给他的人生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可能性。

他还未能理解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没人会责怪他,黑羽快斗不会责怪他。

因为他无法理解。

单纯地,无法。



-996-


当得知这次见面黑羽快斗不会做饭给他吃时,工藤新一感到了一点点点期望落空的感觉。只有一点点点。

这么说服着自己,工藤新一在地图上输入了黑羽快斗刚刚发给他的坐标。

熟悉的地名:3区贝克街的中央图书馆,那是他最常去的地方之一,黑羽快斗约他在图书馆三楼见面。雷暴还有四个小时才来,工藤新一想了想,带上了些自己工作要用的文件,早早地就出了门。


在一个印刷业早就落寞,书本可能下世纪就被列为古董的年代,比起电子云屏上的光电,工藤新一还是喜欢文字印在纸上的感觉。让人欣慰的是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硕大的中央图书馆里还是有三成的落座率的。几个学生模样的孩子趴在圆桌前一起讨论题目,工藤新一走过他们,来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偏爱的角落座位前。

那是一张二人圆桌,靠窗,被就近的书架遮住了别人的视线,连巡逻的机器人都不怎么来。日光倾城的天气里,两张沙发都落在暖暖的光里。

工藤新一从很久之前就喜欢坐在这里了,倒回去想想,他也记不清是为什么,是从何开始的。于此处他可以安心并且集中地处理事物,以至于他完成了三分侧写报告后,才发现对面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座了一人。


黑羽快斗开口说第一句话的语气居然是委屈的。

“你有别的犯人了。”他不满地嘀咕,“我还以为你这两个月都是属于我的。”


拜托。工藤新一简直哭笑不得,这又是什么小孩子脾气啊,比怕鱼还奇怪(可爱)


“准确来说,七次见面等于七天。”

“唉~~新一好绝情啊。”

“我说,你这家伙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啊?”


黑羽快斗变魔术一样变出一杯巧克力和一杯咖啡,然后把咖啡杯递向他。

“才没有误解,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工藤新一瞥了他一眼,无意反驳他的这份自信。手头的工作还有差个收尾,工藤新一不喜欢做事情做一半,于是又把注意力收回了文件上。

黑羽快斗也不无聊,他找了本自己喜欢的书,安静地看了起来,没有打扰他的意思。

时间就这样在无形中变得温柔又绵长。

甚至等天阴下来,雨敲打着窗,雷暴降临于城市上空,那份温柔也没有消散。


难得逮住工藤新一在线的同事一股脑涌来找他,朱蒂又毫不客气地给他派了新活,工藤新一封闭产出了一段时间,在他手边的咖啡空掉又被盛满,一道闪电击中他身边的窗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耀眼的光被特质涂层弱化,又在碰到这片空间里展开的力场时消弭。

工藤新一有着片刻的晃神。

黑羽快斗还坐在他对面,并没有因为他沉迷工作而抱怨,那种他说过“能从雷暴中保护你”的力场就存在于他身边,被他操控着,意义不明。


而他也一直在这里陪着他,从未离开。


一阵钝痛从工藤新一的太阳穴生出,如同闪电劈进了他的脑子里。他难捱地闭上眼,抬起手摁了摁额角,眉头紧皱。

他知道他的表情都落在黑羽快斗的眼中了,但是对方并没有要发表评论的样子。

关心不在言语里,但是他的双眼中有心疼。

还有意料之中。


“看到我,你开始头痛了?”

黑羽快斗低声说。

像是确定什么似的,他张了张嘴,有些无措,又有些悲哀地问:


“很痛吗?”


工藤新一等这股劲过去,才松开自己桌下攥紧的拳头。

“没事了。”


因为这个意外插曲,温柔的氛围消失,黑羽快斗被一种难过的气场笼罩住。工藤新一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察觉,他们远还不能称作熟悉,但黑羽快斗垂下的眼睫让他觉得心尖都疼了。

他也莫名无措起来,想要找点话题打破着奇怪的氛围。


他的目光落在黑羽快斗桌前的书上。

“福尔摩斯?”他有些惊讶,“你居然喜欢看这个?”

福尔摩斯可是他的最爱,那个形象主导着他心里的贝克街,从古早的世纪而来,指向他所信仰的正义和真相。

黑客魔术师的指尖抚过书页,轻柔地如同它是爱人的嘴唇。

“怪盗就算喜欢上侦探,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当然可以。”

这么说着的同时,工藤新一几乎没有犹豫就关掉了自己的工作窗口,干脆地下线,哪怕他还有几条消息没有回完。

他应该要给予对手尊重不是吗,夜袭的日子里,他是属于他的。

而当工藤新一摆出了“或许我们可以说说话”的态度时,黑羽快斗又说,“你可以先处理工作的。”

刚才抱怨着我有别的犯人了的不是你吗?

“我以为你知道,我的工作永远做不完。”

“嗯,毕竟……这片土地上永远有罪恶。联合帝国需要你这样的探员,警官。”

他叫他警官,而不是新一。

工藤新一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大家都在认真工作,你的同事肯定也觉得你正呆在家里吧,你们都是——我所尊敬的,正直且单纯的人,如果全人类都变成这样,如同AI一样恪尽职守,心无旁骛,那的确是……很强大的社会。”

“致命弱点已经被剥离,你面对我时也从不担心会输。”


黑羽快斗的语速比平常快,目光也更闪烁,工藤新一觉得身体里又有哪里开始疼,没有实体的疼遍布他的神经。



然后黑羽快斗倏地起身走掉了。

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

也像,一个还留有理智的大人,自己在阻止自己的口不择言。

伤心还要比生气更多。



雷暴结束后已经凌晨两点了,工藤新一是最后一个走出图书馆的人。他注意到,在他离开后,图书馆三楼的AI安保才重新运作起来。

也就是说……黑羽快斗其实并没有离开很远,至少是在足够控制那个神秘力场的范围内。

他约他在夜袭的时候见面,似乎就是为了让他呆在那个力场里。具体原因不得而知,这种“保护”让工藤新一陷入了漫长的思索。

为什么呢。

直到他们下次见面,他依旧没能想出答案。



-997-


待黑羽快斗有些别扭地在工藤新一对面坐下时,太阳西沉。黄昏的光下,他的发梢,眉眼,嘴角,指尖,都带着灵动的弧度,工藤新一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气消了。

虽然他依旧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在生什么气就是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会。”


黑羽快斗拨了拨自己的额发。


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是因为上次的告别方式吗。工藤新一想说自己其实并不介意他耍一下脾气,甚至觉得新奇,毕竟在他的工作环境和独居生活中,鲜少鲜少有人展露这么强烈的情绪。

而黑羽快斗很快就因被取悦而放松下来,因为他发现工藤新一这日并没有带着工作来图书馆。他手边只有一本书和一杯咖啡,连象征着特别编制的手环都被他摘掉了。

就像在说,这不是第一特别探员,这只是工藤新一。

眼下的时间,都是属于你的。


黑羽快斗弯起眼睛。

“你知道吗?黑客的本质并不是解析和入侵,而是创造。和魔术师一样,黑客只是把代码艺术化。


虽然不敌黑客,但也有着一定编程技能的工藤新一,尝试着理解他说的话。他有认真听下去的意思,所以黑羽快斗变出纸笔,津津有味地跟他讲起来。


“记得我之前给你的那份密码吗?”他在纸上流畅地写出些字符,“信息有无数种表达方式,如果运用太单一的表达逻辑,那在现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容易被截获理解了,所以要加密再加密才浪漫。”


他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桌子,十秒钟后AI售货员向他弹出窗口,询问他要不要给巧克力续杯。

接下来的话黑羽快斗没有说下去,他看着工藤新一的眼睛,四战前海与天的颜色倒映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有的默契清晰地帮他把话说完,工藤新一完完全全地理解了。



窥视你的不是我,不是黑客,而是科技爆炸后的时代本身。

人们像是被科技保护得很好,但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面前,人的行为模式被分解,被预测,所以生活本身越发透明。

于电子形式贮存的信息其实比纸张更容易被盗窃,人工智能永远比不上人类的大脑,独属于你的天赋不可被模仿,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有通过你才破解过的密码才能传达。



黑羽快斗开始在纸上写东西。密码不长,半页A4纸。工藤新一接过它,同时看了他一眼,黑羽快斗的眼里盛满了期待。他回忆了一遍之前黑羽快斗所运用的图形,符号,数字,和各种文字的转换逻辑,他还没挑战过心算这么复杂的东西。

可是既然发现了那份期待,他竟觉得自己无法拒绝。


于是AI售货员端着蛋糕前来的时候,它亮着蓝光的眼睛在这二人之间转了转。反正它是无法理解这两位特殊客人的需求,不知道为什么一人专注地盯着一张纸发呆,专注到鼻尖都渗出汗。

另一人撑着下巴望着前者,就像在看世界上最珍贵的艺术品。



雷暴开始的时候,工藤新一的心算走到了末尾,但他皱起的眉头表示,他有些烦躁起来。

最后得出的数字还差最后一次转换就能得到完整的信息,但是还差三位,为什么会差三位,他哪里算错了吗?

还是说……

工藤新一想要找答案,但他抬起头时只能看见黑羽快斗凝视他的一双眼。

答案一直在这里啊。



这是我们的——

第997次见面。



这是仅与他有关的记忆,被正正好添加在拼图的空缺上。这种不确定性被奇怪的默契和共振填补,于是谜底即将浮出水面。

把997这个数字填进去,一段逻辑清晰的话在工藤新一的脑海中铺展开来。



亲爱的新一,


这是我们的第997次见面。

请用我教你的密码,将与我有关的记忆记录下来。不用很细节,但是你要记下我,记下你对我的心情。不用告诉我,所以请务必记录实话。

等我们的赌约结束之后,它会告诉你所有谜底。

那里有世界的真相。


你的,快斗。




-998-



工藤新一头痛到感觉快死了。

前一晚他写完日记后,随之而来的疼痛让他觉得太阳穴快要裂开,他蜷缩在床上,仿佛坠入梦魇,也仿佛回到一个月之前他在夜袭中穿行时,下一秒就要被雷暴吞噬的瞬间。

不正常的生理数值使得他的卧室亮起警示灯,AI管家在他身边急得乱转,但是它并没有给予什么可以缓解他症状的针剂——主人此时的病症在它的理解范围之外。


“止痛药……不,帮我打——”

他应该是要说,帮我打灰原哀的电话,但是他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却不是这一个。


低声骂了句脏话,工藤新一赌气似的拿被子裹住头,好在这疼痛在退潮,又过了十分钟后就彻底消失。


工藤新一的睡衣被冷汗打湿。他的上一次体检就在三个月前,所有数值都显示他非常健康。这种怎么想都很反常规的头痛让他立刻戳开就近的医院列表,预约了新一次的体检,还走了特殊编制特权下的急速通道。

除了查案,他没怎么走过特权办事,没想到预留出的空位最快就在天亮之后的十点,但是在选择日期时,他的手指在五月四号这个日期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到了后一格,五月五号。


五月四号,五月第一次夜袭的日子,他要去见黑羽快斗,除此之外他不想在安排别的事情了。

真是……


工藤新一看着贮存在自己云空间里的日记,那一团这世界上只有他和黑羽快斗看得懂的字符串,越发觉得匪夷所思。

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然而十几个小时后见到的黑羽快斗倒是很开心的样子,他们并肩走在街上,工藤新一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简直有种这人下一秒钟就要开心到哼起歌来的感觉。

他轻叹,“所以,今天这是要去哪?”

头两次见面他们一起在家吃了晚餐,前两次见面都是在图书馆,依照这个规律,这次黑羽快斗应该是要带他去做新的事情了。

黑羽快斗吹了声口哨,“有在期待吗。我会准备什么礼物。”

“礼物?”

看工藤新一真的没懂,黑羽快斗无奈,“今天几号啊?”

“五月四号……啊。”

工藤新一反应过来,但是他只是轻轻的,不带多少惊叹的,很随便地啊了一声。

是他的生日啊。


生日礼物这种东西,他小时候收的比较多。从父母那里,青梅竹马那里,同龄好友以及各路长辈那里,大家会聚在一起为他庆生。但末世论时期的混沌过后,他就没有过过生日了,父母殉职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大家都于五湖四海忙碌起来,这个日子在工作面前慢慢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日期。

连他自己都完全不重视了。


但是黑羽快斗很重视,他简直要跳起来抗议。

“‘啊’是什么意思!今天很重要好吗?!”

“……”

“不是,特别编制没人了吗,你究竟是多忙啊居然忘记生日!”

生怕黑羽快斗当街黑进编制系统里数数他们架构里的警员人数,工藤新一安抚道,“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记得我毕业的时候看过,你们不缺人啊。”黑羽快斗嘀咕道,“幸好我跑得早,一点也不想被压榨成工作狂。”

工藤新一捕捉到了关键词,他有些惊讶,“你原来……”

“嗯,不过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离职了。”

工藤新一的第一反应是,可惜了。黑羽快斗这种天才型罪犯,如果为正义效忠,那一定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发生了什么事?”

黑羽快斗知道他要这么问,他从嗓子里泄出一声轻哼。

他一字一顿地说,“夜袭开始了。”


“因为夜袭开始了,所以我走了。”


工藤新一还想要问下去,但是他被黑羽快斗打断。对方突然骄傲地说,“其实我们是同期生,我就在你隔壁班,毕业射击比赛我比你高两分。没错,综合评估跟你并列全校第一那个人,就是我。”

“……哈?”

这下工藤新一是真的很惊讶了,不是说他怀疑黑羽快斗有这样的能力,而是如果事实就如黑羽快斗所说,他不可能从未注意到他。

警校的记忆稍微有些模糊,工藤新一试着去回忆了一下,然而他太阳穴传来的钝痛阻止了他回到时空那头。

工藤新一在这一瞬间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了什么。


我的,记忆?


黑羽快斗又开始说一半留一半的艺术,显然他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工藤新一被他带到了一个位于第9区的私人仓库前,这片区域里全是一个个太空舱般的工厂和出租仓库,黑羽快斗向他打开了其中一扇舱门。

工藤新一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倒不是有别的顾虑,他隐约觉得,这是属于黑羽快斗的,非常私人的领域,私人到可能从始自终只有他一个人被邀请来过。这其中可能有几台超级电脑,窥视着这片国土上的所有秘密,也可能跟这方面无关,是更加,更加重要的——

“来吧。”

黑羽快斗未经允许,牵起了他的手。

工藤新一停顿了两秒,没有挣脱。因为舱门关闭后,眼前是一片黑暗。在这个完全陌生的黑色中,他的确需要牵引才能更好地行走。


然后他一脚踏空,落入了宇宙中。


这是……全息投影,不过十秒钟工藤新一就能习惯重力被操纵的感觉,也能分辨出眼前的银河是全息环绕于他们的影像。这种类似的游乐设施在十多年前大火过一阵子,他记得童年的时候跟父母参加过“火星漫步”,在之后……

就没有之后了。

他再没闲情消遣,以至于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浪漫震撼。万里星河像尘埃一样落在他身边,他也好似变成了宇宙中的一颗星星,静谧地呼吸,闪烁,拥有了无限逼近永远的生命。他悬浮在宇宙之中犹如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他等待着,被孕育着,静默着被时光塑造。

时间过去多久了?他就这么停留了五分钟,十分钟,或者更长。

还有光,暖橙色的是太阳的热度,在脚下的蓝色行星背后,还有着温柔的月球。这次不用越过交通空轨,不用越过雷暴和乌云,他全身都被皎洁的月光笼罩。

而且在他的目光在月球上停留之时,月球就奔他而来。


“生日礼物。”


黑羽快斗同他遨游太空,然后在他耳边轻缓地说。


“送给你,这是你一个人的月亮。”


说话的时候,黑羽快斗松开了手,转而跃起一些,从他背后抱住了他,双臂揽紧他的肩膀。如此亲密的姿势并没有让他感觉有任何的不适,他陷入了一片从未有过的空白之中,不知道自己胸口涌动的是感谢还是感动。

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生日快乐,感谢你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新一。”黑羽快斗温热的吐息落在他耳廓,“不想等到世界末日那晚,再把这句话说给你听。”


工藤新一想要说谢谢的,但是他的嗓子被什么酸涩的东西堵住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黑羽快斗紧接着说的话,就让他更加无法回应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为什么’想问,其实归根结底,我做这一切就一个原因——”

“我喜欢你。”

“不是愚人节,不是玩笑,也没有准备别的情歌。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告诉你,我喜欢你这件事。”



“这次,你能不要再忘记了吗?”




工藤新一眼眶滚烫,他倏地握住了悬在自己心口的那只手。

然后这时候,月亮熄灭了。




*




黑羽快斗很生气。很明显,雷暴影响到了这一片的电力设施,运行他所制作的全息宇宙要耗费格外多的能量,即使他已经加固了电路系统,还是被雷暴影响了。

他盘腿坐在电脑前,骂了有十多分钟。


全息影像消失后的这个空间,布置得让人很好理解。这应该就是黑羽快斗的据点。工藤新一站在那几面巨大的显示屏和电脑主机前,有点不知道把眼睛往哪里放。虽然黑羽快斗一副随他去的样子,但工藤新一总担心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然后他“应该立刻逮捕这个人”的职业道德,会和他内心真正的意愿无限冲撞。


所以,他刚刚是被——告白了?


从听到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不是玩笑或谎言,他引以为豪的逻辑思维在与黑羽快斗有关的事情上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

他应该要说点什么吧?他酝酿了半天,脑袋有点飘忽,是该要说点什么的,至少感谢的话他可以说出口。


“黑羽。”


“啊我不听我不听。”只是被叫了名字,黑羽快斗立刻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无论那是什么。“新一今天就保持沉默就好了,什么都别说。不用勉强。”


也不是勉强……

工藤新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


我什么他没有说完,因为他只是一抬眼就看到了电子云屏上投影着一张巨大的卫星塔力学结构图。他停顿了一下,转而认真道,“你不会真的想要毁掉卫星塔吧。”

“是啊。”黑羽快斗轻描淡写道,“这是我的愿望。”

“都说了,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这塔的安保系统简直——”

“我知道,所以……”


黑羽快斗转过头来望向他,“你要帮我吗?”


工藤新一顿了顿。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999-


体检结果,一切数值正常。除了体重掉了点,工藤新一依旧被盖章完全健康,身体素质保持在这个年纪应有的水平线至上,大脑使用评级也被打了个“不愧是特别探员”的分数。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夜袭——雷暴,力场,记忆……黑羽快斗。

工藤新一平躺在床上,觉得真相已经离他很近了,一切都有迹可循,就差一个最关键的契机,让他把拼图拼起来。


五月的第二次夜袭之日,他从前一天开始请假,完全屏蔽了工作的干扰。他必须彻底解决有关黑羽快斗的谜题,不然他已经无心再做任何事。效率和准确率至上的探员不允许自己在工作的时候分心,所以他直接把休假申请,重点:纸质,手写盖章,拍在朱蒂的办公桌上,留下一句“我要冷静几天。”


朱蒂和一办公室同事都像见鬼了一样看着他。

大概是觉得他解什么密码解到魔怔了。


其实他的确是有点魔怔了,他答应黑羽快斗用那种复杂的密码写了几天日记之后,他习惯了把写日记变成一种思考的输出方式。他把他的疑问,猜测,对黑羽快斗的言行的评论,自己裹着雾的心情,全都详细写了下来。熟能生巧,久而久之他已经能快速地写出一堆乍一看完全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如果这是黑羽快斗的诡计,那再这么搞一段时间,他都担心自己回不到正常的沟通方式,所以他才抽了张纸手写了休假申请。


这天同样,他的卧室墙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荧光字迹。写在纸上太慢了,他把靠床的一面墙改成了巨大的电子画板。雷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开始,他得出门赴约,走前他恶狠狠地对自己的AI管家嘱咐了句,“不准清理,把家里四月第一次夜袭前的草稿数据全清除,然后这些字都留在这里,别动。”


不知为何,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他不惜拿特别编制的特权给AI下了思想钢印——除非他本人,没有更高的权利能使其违约,至少短时间内不可以,如果有人强行触发更改机制,他也会收到警报。


这次黑羽快斗没有按规律,约他在第9区的仓库见面,而是回到了一开始的起点,14区的地下酒吧街。路途还剩一半的时候雷暴就开始了,工藤新一没有减速,反而加大了飞船的马力。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在预警,但是内心里还有个更强烈的声音再催促他,快一点。

再快一点,要来不及了。


果然,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Kiss Sky的门上挂着今日不营业的铁牌,整条街上清清冷冷,大家都不知道去哪了,只有野猫跑过渗着雨水的沥青路。

工藤新一推开酒吧的门,空无一人的场内,他的脚步声显得如此突兀。昏暗的室内只亮着一小块灯,黑羽快斗坐在吧台前,不用他寻找。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但又隐隐抽着痛,太阳穴也痛,他只能加快步子走向他。


黑羽快斗挂着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的笑脸,标准的,完美的,公式化的poker face,那些之后露出的,让他或惊叹或无奈,或者觉得——觉得可爱的表情,全都被一丝不漏地收了起来。


他听见黑羽快斗声音缱绻地说:


“这是我们的第999次见面,或许你喜欢玫瑰吗?”


“黑羽,怎么回事。”工藤新一直奔主题,“大家都去哪了?这里为什么——”

黑羽快斗轻笑了声,“警官,你真的有很多为什么。”


这个称呼让工藤新一顿在原地。

黑羽快斗打了个响指,然后一朵赤红的玫瑰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他把它递给他。


“很抱歉地告诉你,我们的赌约要提前结束了。”


黑羽快斗悠悠地说,好像他并没有不舍和遗憾。

好像这从一开始,就只是个警官和犯人的较量。


“我们恐怕没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了,所以,你可以提前告诉我答案吗?”


工藤新一张了张嘴。

竟然突然要他说这个——答案,他的答案是什么?


他爱上他了吗?



——爱是什么?



黑羽快斗好像并没有真的在等他回答的意思,或者是,他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或者是,答案是什么,根本不曾重要。


他曾在黑羽快斗的眼睛里看见过全宇宙的生动,但是现在那里是黑洞,什么都没有。工藤新一被一种铺天盖地的难过淹没了,可他来不及再说一句话,酒吧的门被再度推开。


那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制服,高级武装下,他所熟悉的同事们一股脑地涌进来,为首的是警司赤井和他的搭档兼死对头Zero,男人们握着镭射枪靠近,争抢着谁先逮捕到这名国际罪犯般地,同时开口:


“黑羽快斗,同时也是黑客KID,你以叛联合国罪,反戒严罪,反信息安全罪——”

“还有盗窃指控,恐袭指控——”

“等,共18条指控,你被逮捕了。”


干练的金发警司瞄准他的眉心,下以宣判。

“你有权保持沉默。”


被抢先一步的赤井还是有话要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呆滞住的工藤新一,然后夸了句:

“辛苦了,工藤君。”


不是——


工藤新一猛地把视线转回黑羽快斗脸上,片刻前的难过全都变成了恐惧,他印象中自己的情绪从未这么大幅度地波动,导致他的头痛又要开始了。

不是的,他很想说,我没有——


黑羽快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浅浅地笑了一下。


而那不是怀疑,不是责怪。

他只是在告别。



*



有什么东西要从雷暴里孵化出来了。

工藤新一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回到家里的,他应该没有在同事面前失态,准确来说,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机械化中,机械地驾驶,机械地回到家中,而那些混乱的情绪被封闭在心里的小月球里,然后,有什么东西就要组合起来,呼之欲出了。

是什么呢?

为什么呢?

这真是他活到现在遇到的,最难解的谜题了。


雷暴还在继续,没有拉窗帘的房间被窗外的闪电照的煞白,墙壁上他自己书写出的密码如同鬼魅留下的痕迹。他强迫自己冷静,然后开始思考。

黑羽快斗会怎么样,黑羽快斗到底什么意思,黑羽快斗,黑羽快斗——



……黑羽快斗是谁?



工藤新一全身打了个冷颤,猛地从一阵空白中惊醒。那种使他五感迟钝的空白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侵占了他的大脑,竟然差点填白了他有关黑羽快斗的记忆。

怎么会这样?

工藤新一的手心全是冷汗,雷暴在继续,他抖着声音让AI管家把窗帘拉上。

但是AI管家没有动。


它静静地,静静地注视着他,看着他被雷暴带来的白光再一次笼罩。


……


“这次,你能不要再忘记了吗?”

“不想等到世界末日那晚,再把这句话说给你听。”

“因为夜袭开始了,所以我走了。”

“致命弱点已经被剥离,你面对我时也从不担心会输。”

“才没有误解,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一点点防护措施。能从雷暴中保护你。”

“最后你会知道的,我保证。”



“赌‘夜袭’下的七次见面后,你就会爱上我。”




——然后,你就要忘记我了。




黑羽快斗没说完的话,于工藤新一心里被一种失而复得的默契填补。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但是一些他曾经在问为什么的问题,现在慢慢有了答案。



“警官,你刚刚下意识跟我说了日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因为我们从前都是这么说话的。

“冰箱里那么多东西,你怎么知道我怕的是鱼?”

我当然知道你的所有喜恶。



包括,对方没说完的话:



“其实我们比你想象得要聊的来。”

因为我一直,一直都在你身边。

“不要随便碰我哦,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吻你。

“感谢你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感谢你,曾经是——



最爱我的那个人。



-



黑客KID被抓捕的新闻并没有引发热议,人们只是感叹了几句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情上,毕竟大家都太忙了,工藤新一的休假也提前结束,五月第二次夜袭过后的那天,他准点准时来了局里上班。

同事们的目光从他白皙的脸上走过,他也默认了这些大概是赞赏意味的视线,好像他真的就是埋伏已久,然后设计抓捕到KID的那个功臣。


一上午他完成了十分报告,午休时,他找到了朱蒂。

“我申请去卫星塔出外勤,请给我批一下通行码。”工藤新一用公事公办地口吻说,“KID想要攻击那里,我想去看下那边的构造,顺便检查安保。”

朱蒂从好几面电子屏的间隙中看了他两眼,年轻的特别探员没什么表情,双目平静地与她对视。对于KID被关在哪,可能将面临什么刑罚,他没有表现出一点关心。

朱蒂很快被视频会议拉走,她朝他摆了摆手。

“行,去吧。”



被层层安保包围的白色巨塔,普通人终其一生也靠近不了。人们信仰其能够准确预测雷暴的装置,甚至把它当作旧社会的十字架一般,面向它祈祷或忏悔。

工藤新一坐在超音速地通行车上,缓缓驶入塔的内部。

他神色淡淡地参观,1-100层中云集着这地球文明的最尖端科技,也有顷刻间就能杀人于无形的防护系统。末了他朝着向导点评了一句,“不愧是全世界安保系统最先进的地方之一。”

向导朝他礼貌地微笑,“是的,警官。”

“若不被允许,一只蚂蚁都进不来,反过来,一只蚂蚁也出不去。”

他喃喃道,“所以,这也是世界上最牢固的监牢之一。”


下一秒,镭射枪直至向导的眉心——

“三秒钟之内回答我,黑羽快斗关在哪?”


不等向导触发警报,工藤新一话音刚落,对方的眉心就印出一个焦点。工藤新一悻悻地收起抢,拟人型的AI向导如脱线的木偶般摊在地上。

“算了,不指望你会说。”


他冰冷地望了眼这具AI废铁,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枪。

“为什么我能带武器进来?”


想了十步路,工藤新一在纯白的走廊上站住,眼下所有的电子屏幕都朝他展开,全城范围内的空气质量监控,辐射数值,建筑防护机能,电力系统运作,犹如一张实体化的互联网,将他包裹在数据中央。

但他果然,还是更喜欢那个转瞬即逝的小宇宙。


他眨了眨眼,逻辑思维在这时间被他运作到了极致。

“啊,这样啊。”

他想明白了,然后收起了枪,随便找了个摄像头,直视过去。



“让我见他,或者,让我见你。”



工藤新一不知道,他是近十年内,第一个进入卫星塔顶层的人类。

但是这个事实不重要,现在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

他沿着脚下亮起的指示箭头走入这里,一个同样有着全息投影的空间。与生日那天看见的宇宙相反,这里纯白一片,白的极致,白的刺眼,白的没有一丝缝隙。

白色正中央,一道如球状闪电般的蓝色球体悬浮着。


工藤新一的眼前出现了一百八十四种语言的,同样一句话:


“你看到谜底了吗?”


工藤新一点了点头。


“末世论之后,联合政府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对城市里的人做一次记忆清洗。每当做清洗之前,就会全城戒严门禁并且拟生致命的雷暴。雷暴本身就是清理工具,我还没来得及解析那种光里的辐射成分,我想那不是重点。”

“清洗记忆的目的是降低人的‘情感’水平,共情能力,清除的记忆被合理填补,人类很难察觉到异样,因为……那份缺失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高效运作,努力工作,活下去,或者说——生存,是生存不是生活,AI没有生活。”

“中央观测员先生,或者小姐,我想你没有性别之分,你的目的是把人类同化成跟你们一样的机械吗?”


蓝色的光球颤了颤。


“让我猜猜。”工藤新一继续说道,“末世论不是假的吧。”


“是真的快世界末日了,但是如果人类都忘掉‘爱上这个世界’的瞬间,清除了‘爱’这个意象,世界末日也无所谓了,麻木之中,不会有暴乱,也不会有狂欢。”


另一句话浮现在工藤新一眼前:


“没有错。爱是最大的弱点。”


紧接着,光球中走出了一个人。他缓步走向他,开口继续说:

“这是我解析人类后得到的最终结论。”


工藤新一看着黑羽快斗的脸,呼吸停滞了一瞬。


虽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但是眼前的黑羽快斗还是如恶作剧得逞一样笑了起来。

“你看,我的结论没有错。你刚刚那样心软,惊慌,毫不设防的瞬间,足够在你以往的工作中,杀死你百次有余。”


工藤新一嗤笑了声,“你这家伙,这是恶劣啊。虽然模仿得很像,但是还差了点。”

“是吗?”这个黑羽快斗拨了拨自己的额发,“差了哪里?”


工藤新一想了想。


“大概是,他看我的眼睛里,有‘爱’吧。虽然拜你所赐,我现在也不太理解那是种什么样的东西了。”


黑羽快斗露出了如孩童般不解的表情,“可你还是走到了这里,做了这些事,为什么?”


为什么前一晚才又被剥离了爱,你还是没有忘记他?


“我看了我自己写的日记,虽然有点难懂就是了。你知不知道,人类还有一种叫做身体的记忆的东西,有些事情做多了,身体上也会有记忆,甚至说是——灵魂上会有,变成一种……本能。我想你并不懂,因为这非常不唯物。”


“你是说那一堆密码?”


“对,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种反复加密的信息传递方式,最早是我自己参与发明的,当我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去解那些东西的时候,有些封存的东西被唤醒,一次雷暴还来不及抹掉它。”


黑羽快斗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我不明白。”


“嗯,你不明白,所以你想要研究我,和他,所以你授权我入侵至此。我只有一个疑问,你知道我口袋里有什么吗?”


“微型核弹,我知道。”黑羽快斗说,“他放在了你家AI管家的眼睛里,授权码是他的生日,因为这是他的愿望。它的威力足够摧毁这座塔,和我,当然还有你。如果我现在杀死你也不可以,因为踏入这座塔的时候你就开启了设定的程序,如果你的生物反应消失,它也会自动引爆。”


“嗯,所以为什么放我进来?”


“我没有恐惧这种情感,我只是想分析出问题结论。我觉得当面与你对话效率更高,其他都不重要。”黑羽快斗歪了歪脑袋,“我做错了吗?制造我的人们给我下达的指令是:世界和平,社会安定,效率至上,我需要以这三条原则效忠人类,我觉得我成功做到了这些。”


工藤新一觉得好笑,他竟然无法反驳。

“制造你的人去哪了?”


“都死了。”

这位敬职敬责的中央观测员,用黑羽快斗温柔的声线对他说着,就像再说一个睡前的童话故事。

“因为他们试图更改我的程序,所以被我视为破坏安定的异类,被我抹杀了。其实他们其中有人差一点能够成功格式化我,但是在最终毁灭我之前,她也有过犹豫。就像——你刚刚看到这张脸时的心软和心慌,或许这就是‘爱’吗?要一个母亲抹杀掉自己的孩子,她不忍心。”


工藤新一哼笑一声。“这剧情我看过,旧社会小说里很多——圣母心毁灭世界。”


“但是,你的分析结论也有错。”他又说,“你以为爱会让人软弱,但其实,爱也会让人更坚强。这不是绝对的事,因为人类啊,是这个世界上最矛盾,最难解,也是最生动的东西。”


“对吧,快斗。”


他注视着他,通过它,对真正的黑羽快斗说。


“我知道你让他在听。因为你不会想要错过这个绝佳的分析机会,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相信,他所表露出的,也是你所解析不了的东西。”


中央观测员沉默了半晌,直到工藤新一从口袋里拿出那颗小月球模样的核弹装置。


“你推测他关在这里,但你依旧决定引爆这个?”


“这座塔的结构我已经研究过了,结论是他被关在地下。我应该再次感谢这种雷暴的设计?地表有一层最坚固的防护材料,会减轻核弹造成的损伤,再说了,他那些花里胡哨的磁力场还有一堆,谁知道呢,搞不好他就有本事保全自己。”


“对吗,快斗?”


他又对着眼前黑羽快斗的脸,朝那个真正的黑羽快斗说。


最后的时间要说什么呢?

工藤新一想了想,开口说了一句话。


不是对不起,不是谢谢,不是我爱你。

而是:


“这次我至死都不会再忘记你了。”



忘记曾经住在他家楼上的竹马少年,忘记在屋顶给他数星星的隔壁班同学,忘记变出玫瑰装模作样跟他告白的恋人,忘记同他交往过被抹去的三年的,他的偷心贼男朋友。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从前是怎么研究食谱给对方做晚餐,不记得他是怎么死命安利摁头让对方看福尔摩斯,不记得他如何用密码无声地把爱说给对方听。

但是这些都没关系了。


他把小月球交到了黑羽快斗手中。



“爱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们不是一起看到谜底了吗?




END






tips


1. 为什么中央观测员对S区别对待:

S曾经是它最满意的作品,正直,忠诚,理智(无情),一心贯彻职责。

但结果,S是他最失败的作品,因为S想要抵达的终点是真相。


2. K的设定:

最早发现雷暴秘密的人,过去的三年里一直在研究屏蔽雷暴辐射的力场。S忘掉他之后他就开始想要炸掉卫星塔。14区建设原始,他有长时间布置自己作品的能力,14区的人类有他实验力场的庇护,所以保持着对生/死/爱/欲的原始态度。


3. 为什么K来找S:

知道自己快被抓了。想最后传递些信息给S,或者只是单纯地见面说说话,其实没指望S能帮他炸塔。


4. S为什么最后选择炸塔。

因为他知道,那是黑羽快斗的愿望。

已经被前夜雷暴抹掉了对爱的理解,但他还是本能地想要实现黑羽快斗这个人的愿望。他没有恐惧,没有遗憾,因为他丧失了共情能力,他只是单纯想要这么做。


或许爱从未被忘记过,只是被藏起来了。



5. AI最后懂爱了吗?

你猜



6. 与他们有关的记忆:


末世论第二次世界动乱后的第二年春天,灰原哀收到了一份匿名快件。

那时候她正忙着城区的重建工作,被炸掉的白色巨塔废墟之上要建立新的能源站,她简直忙得焦头烂额。

快件是从14区寄来的,她不记得那里有什么熟人,匆匆拆了包裹后,她的手心里躺着一粒芯片。

小小的,蔚蓝色的,像天空一样。

这种色泽让她想起了某位故人的眼睛,这种撼动让她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带着一点心痛和期待,用自己的私人电脑解析了这份芯片。

结果开启密码难到令人匪夷所思,她可能要攒点整块的时间才能去解了。回归工作之前,她只来得及解析出了最开头的一句话。



“这里存贮着1000次,有关爱的见面。”




——全文完——




-

此文送给我的缪斯黄小姐,“记忆清洗”“雷暴”“地下酒吧听摇滚”来自她。

“思想钢印”“球状闪电”致敬大刘。

告白对话部分用词映射本系列前作:

你一个人的月亮 世界末日的晚上 四月一号的情歌

本理科生终于写了自己最想写的,软科幻,有一些哲学观点,我太菜了可能没表达清楚,就凑合着看吧。

依旧渴望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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