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息

我还没有去过威尼斯

【利艾】渎神者/Everlasting 11

11

 

因为你们的血液融合,毫不相斥。

 

1882.5.11 London

 

艾伦拉开窗帘,午后的阳光瞬间落满了原本昏暗的阁楼。木架上还有儿时的自己和母亲的合影,现在镜框上已有细细一层灰尘,阳光直射到上面的时候就像照片上蒙着一层雾。

相片上的自己穿着背带裤,带着傻乎乎的笑容。那个时候是因为什么那么开心呢,是因为米卡莎母亲送来的点心,还是阿尔敏为他刻的马型木雕。过去细小的幸福已经记不清楚情节了,回忆被好好收藏起来,待漫长的时间过后再翻出故人的模样总带着点怀旧味道,旧到模糊,旧到连难过都不再汹涌,只会有因不能相伴而来的惋惜。母亲带着白色的帽子,那双宠溺的眼睛留在了帽檐的阴影里,可惜后来就没再见了。

 

从那个夏天到现在还没到最繁盛之时的夏天,从穿着背带裤的男孩到将白衬衣的袖子卷到手肘处,为后院里的盆栽浇水的青年,泰晤士河里的波纹不减,大本钟未曾慢过一分。没有哪个时代不会老朽,但只要有人知道它曾经最繁盛的样子,它就是永远存在的。

 

所以为什么——

 

哐当一声,手中的水壶掉到了地上,眼前的阳光太晃眼竟让他晕眩。艾伦换了个姿势移了两米,靠在树下坐好。溢出来的水渍依然泛着光,看得他心慌。

 

自从四月初的那个雨夜过后,他一直就是这样。神经变得太细,对周围一切事物的感官都比以往强了很多。比如现在二十多度的气温已经足够让他出汗,嘴唇微启的呼吸模样有种病态的美感,比如他不再在人多的地方逗留,因为他会听见一些他原本不会入耳的窃窃私语。总是感觉很渴,总感觉情绪会在一个不经意的引发下爆炸。

 

埃尔文给他放了个长假,他理清了一切前因后果,然后接受了全部。说起来也是个不平淡的过程,比如他在死里逃生后发了一次苍白无力的火,赶走了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人,然后花了一周恢复到正常的身体素质,又一周来适应变样的感官。韩吉留给他的字条上写着这种情况不久就会消失,他还是跟普通人无异。开玩笑,这让他如何再跟一个普通人一样在维多利亚的午夜狂欢,带着日不落帝国上流社会年轻人特有的高傲气息,吹嘘着这个时代的辉煌。

 

还太渺小,还太软弱。还不能好好收着自己的记忆就被别人抹掉,还不能好好看清楚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就差点被迫退场。心情太复杂,艾伦没法一一列出来消化。但总有东西在不断提示他,有那么一个人,他总是要面对的吧。

 

利威尔的玫瑰没有署名,它在这个黄昏落在了他阁楼的窗台上。一只小小的蝙蝠叼着它,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艾伦走过去亲手接过它。

 

他从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蝙蝠这种生物,与儿童所听闻的童话故事里总与阴暗的古堡联系起的生物不同,此时在他窗台上的蝙蝠有着看起来软软的身体,两片薄但有力的翅膀,夕阳暖橙色的光落在了它灰色的绒毛上。艾伦竟想用乖巧来形容这个小家伙,因为他并没有露出尖牙利爪,而是扑闪着翅膀向他问好。

玫瑰茎上的刺已经被削掉了,花瓣上还占着细细的水珠。鲜红的颜色让人想起剧院里最浪漫的恋情,这是这朵花最美的时候。他嗅到了花香,然后展露了一个许久未见的微笑。

 

“谢谢。”

 

小蝙蝠飞走了,艾伦将那朵花插到了水杯里。

所以为什么要有人刻意抹掉自己的存在,哪怕别人对他的印象还不那么坏。

 

那天晚上艾伦做了个梦,梦里古堡上头的月亮大而清明,古堡后的花园里栽着大片的玫瑰,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在为那些花儿浇水,耐心地,细心地。玫瑰开得那么美好像永远不会凋谢,而欣赏者自始至终却只有他一人。他记得玫瑰的模样,却不记得栽花者的脸庞。

 

再没有一人记得他的时候,他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1882.5.12 London

 

“你,不害怕我吗?”

 

一身淡紫色连衣裙的佩特拉坐在客厅,接过艾伦递过来的茶水,这般小心翼翼地问道。艾伦慢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如果说本来气氛还真有些尴尬,她这句疑问一提出来艾伦反倒笑开了。

 

“佩特拉小姐希望我害怕你吗?”

“当然不。”

“那么,如你所愿。”

 

他笑起来的时候绿眸弯起来,有着天然的温暖味道,不由得让人感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真是耀眼啊——请允许年龄翻他好几倍的佩特拉这样称呼他。艾伦在一边坐下,许久不见他的头发长长了,软软的棕色额发整齐的分到两边,他一如往常干净利落的模样,这让她安心不少。

 

“但愿我的突然造访没有打扰到你,艾伦。”

“没有,埃尔文探长也已经给我放了一个月的长假了,长到我都觉得有些无聊。”

“或许埃尔文先生很期待再次看到你为工作奔波。”

 

两人相视一笑。佩特拉放下茶杯又举起,握着手中精致的白瓷杯子转了一圈。

“很棒的茶具。”

“嗯,这是我父母最喜欢的一套。”

 

艾伦向后仰躺,总觉得目前的这位女子有种亲和力和熟悉感,就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在聊些日常的琐碎。说起父母的时候他的脸上有一种更加柔和的表情,哪怕这间屋子只有他一位耶格尔。

 

“艾伦是独自生活吗?”

“算是吧。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是医师,远航在外。”

“我很抱歉。”

 

大概是没想过艾伦是从小就失去至亲的人,佩特拉轻声道了歉,就此打住这个话题。特殊的环境会造就极端的人,要么极端优秀,要么极端落败。很明显艾伦是前者,他的身上散发着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和赞美的特质,独立又坚定,善良又理智。

真的是很不错的孩子,难怪王会如此专注于他。佩特拉如此想到,不由得又扬起嘴角,展露一个慰藉的微笑。天气很好的初夏午后,室内有着柔和的光线,佩特拉的半面容颜落在阳光里,她看起来与普通的佳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本来就比常人白皙的皮肤在光下有种要变透明的感觉。看到这一幕的艾伦有些心悸,并不是想到她的身份而感到不安,而是一种由感性而生的惋惜。

 

“和传说中的不一样呢。”

“嗯?”

“你们不害怕阳光吗?我的意思是……恕我冒昧这样问。”

“很多传说都不准确哟,不过艾伦你想知道的事我会一一解答。”

 

佩特拉并没有表现出介意的意思,反而她就在等他问出这方面的问题,果然话题开始的方式比她想象的还要可爱一些。她指了指挂在自己胸前的一个藏青色的挂坠,因为并不是很闪耀很夸张的饰品,艾伦并不确定她是不是一直佩戴着。

 

“这是保护我们血族不被阳光灼烧的东西,通常是戒指,手链,项链这样的饰品。经过女巫的咒术洗礼后,就可以发挥作用。顺带一说,你应该猜到了吧,与我们的王关系最近……不,应该说唯一有来往的巫师就是韩吉姐了。阿,我比她要年长,但是就性格上来说,她就像个姐姐般的存在呢。”

艾伦点了点头,这番话不难消化。血族的历史对他来说就像新大陆一般充满未知的诱惑,就不论他对这个种族的好奇心,与利威尔有关的事他就有太多想问的,堆积了太多竟不知从何开口。

佩特拉微微一笑,他的欲言又止已经写在了脸上。如果他不知从哪儿问起的话,就由自己慢慢来说吧。

 

“你可以就当一个故事来听。”

“……?嗯。”

 

“我的转变,是在一七五八年的冬天。”

“比起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未来一切对战争的回忆和描述都显得很单薄。七年战争真的……很惨烈。你知道的,死了很多很多人。”

“我是战争前线医疗站的一名护士,衮达,奥鲁欧,埃尔德和我出生在同一个小镇。我是最小的一个,他们陪伴我长大,是很重要的朋友和兄长。当得知他们要参军的时候我就执意决定去医疗站工作。”

“请原谅我不想细细描述那时候的样子,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的场景还是一场噩梦。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能见到触目惊心的伤口。他们还活着,我就能在坚持一天。”

 

艾伦没有说话,他想过几个使她转变为吸血鬼的理由,却没想到事实如此悲恸。他很认真地在听,想到那种灰暗的场景不由得心中一紧。

 

“某一次敌军加强兵力突袭,他们三人都受了重伤,生命垂危。那天我很崩溃,感觉如果他们三人同时离开的话我大概也坚持不下去了。就在那天晚上,我遇见了王。”

 

佩特拉口中的王就是利威尔了,她换了一种更敬重的语气,继续说道:“王在深夜吸食亡者的血液,正好被我撞见。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但又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会去向一个魔鬼一般的存在请求救赎。我说着,如果能救他们什么代价都可以这样的话,随后王就答应了。”

 

“我喝下了混有王的血的毒药,我死去之后也在隔日醒来。后来我才知道这其实是说不定的事,如果我们的血液不能足够融合,转变不成功的话,我们会真的死去。话说回来,艾伦你近日感官上的异样,也就是源于你与王的血液融合。”

“那时我们四人不能见阳光,只能在夜间活动,但是等我们回到医疗站的时候,那里已经基本上全线覆没了。我们离开的时候,王用银器盛了很多血液分给幸存的人。我们都不知道那能延续大家几日的性命,在那样一个暗无天日的时期,我们就这样逃离了战场。”

“这么说来,救了我们的并不是神明,而是一个外表冷漠,内心依然温存的恶魔。我们四人效忠王至今,这就是故事平淡的结局。”

 

可以看出来艾伦的动容。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是佩特拉能够听清他吐出的气息是颤抖的。半晌,她又继续说起了这位王本身——

 

“关于王的身世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清楚,因为我们是不会多过问的,王也不会主动跟我们说起这些。我只知道他之前的称谓是利威尔伯爵,而现在他名下的氏族成员一直遵循他们的旨意隐姓埋名低调的生活,大多数人愿意,也有一小部分人试图反抗,但是都被严厉的制裁了,还有一些投奔了别的氏族。”

 

对利威尔的描述如此之少其实也在艾伦的意料之中。因为他本身就像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说不清的故事,他绝对不会主动倾诉,也没有人能陪他一起见证。这么说来,真的是一个孤傲的人呢,但是如果孤大于傲的话,未必好受,还是说他早在阅历无数后习惯了如此。还好他还有着绝对忠诚的这四位随从在,那么在遇见他们之前呢。

艾伦突然想起了那个梦,面对着硕大玫瑰园的孤立背影,突然觉得眼角干涩。

 

什么啊。

艾伦轻咳了几声,想来也是自己的情绪又被放大了,这也许他体内残留的利威尔的血有关吧。

 

末了,佩特拉抿唇微笑,她坦诚地看着面前艾伦的眼睛——

“我很感谢王,因为就算变成怪物,我也算顽强的重生了一次。”

 

这句话就像一根细小的针,伴随着蹭着神经的细微疼痛,挑开了艾伦的心结。他愣了一下,随即回赠了一个安慰和肯定的笑容。他的眼睛重新明亮起来,拨云见日。

 

所以就算他是一个有着尖牙和红眼的嗜血魔鬼又怎么样呢。

所以就算他洗掉了自己的记忆又怎么样呢。

 

不经由自己同意的鲁莽决定背后,是一个沉默的男人无法言说的善意和对他的保护。他是闯入他世界的异族,也是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窗口的人,他带给他皮肤被戳破的痛楚,也带给他雨夜后的下一个天明。

他从来就没想过去做一个加害者。

 

》》》

 

艾伦送佩特拉离开,马车已经停在街角了。驾驶者是奥卢欧,艾伦礼貌地向他鞠躬问了好。男人似乎有些不屑,随口回了礼,就小声抱怨佩特拉为了一个小鬼让他等了许久。

“那可是王的命令。”佩特拉故意换做严肃的语气这么说道,奥卢欧立刻就闭嘴了。

艾伦想了想,还是拜托佩特拉转告:“若哪日方便,我会登门向利威尔先生道谢的……毕竟是他救了我。”

没想到佩特拉却快速的回绝了。

“没关系,王是不在意这些礼节的,我向他转达你的心意即可。王他……最近在处理那日袭击你的人的事,具体细节我就不多说了。”

 

艾伦点头意会,目送佩特拉走向马车。

又突然想起最后一个问题,艾伦不由地追问道——

 

“那个,佩特拉小姐。那时候利威尔先生答应的……所谓救赎你们的「代价」,是什么呢?”

 

女子站在黄昏的光中回过头来,胸前藏青色的宝石泛着淡淡的光。她的身影线条逆着光,在伦敦城一日将尽的繁忙的街角显得格外柔和美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一词一词敲在了他心中。

 

“是永无止境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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