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息

Heaven II

<Timeless>

一

 

01

 

吴世勋吹灭了生日蜡烛，房间里唯一亮着的东西暗了下来。

二零一五年四月，首尔晴朗的夜晚，忙里偷闲的宿舍里热热闹闹的。围在吴世勋周围的人唱着生日歌的尾调，有人重新开了灯，于是他可以好好看清楚每个人说出“最亲爱的世勋呀”的表情。离他最近的朴灿烈笑着鼓着掌，金俊勉拿着切蛋糕的盘子感叹着“啊啊我们忙内又长大一岁了呀。”再往右是边伯贤的脸，印象中聒噪的哥哥此时挂着恬淡的微笑站在金俊勉侧后方，无妆安静的样子让他看上去比自己还小。

“切蛋糕切蛋糕！”

朴灿烈总是看上去兴高采烈的，还是说他只是沉浸在了自己气氛maker的人设里？吴世勋接过了被塞到手中的水果刀，站在蛋糕前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歪歪扭扭地一刀下去。本来想先平均分成两半的，却好像中间碰到了水果夹心，越切越歪，最后变成了像缺了一角的月亮的形状。都暻秀看不下去了，接过刀叉开始有条不紊地分着蛋糕，黄子韬嘲笑着他的手法，众人嬉笑着说着祝福，还有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

他是感谢的，在这一刻。吴世勋把蛋糕装进小盘子里，然后依次分给每一个人，按照辈分来是最不会遭抱怨的，于是他从金珉锡开始，金俊勉，张艺兴，边伯贤，金钟大，朴灿烈，都暻秀，再到早就偷吃了好几口的黄子韬和金钟仁，依次递去了蛋糕。

生日啊……

上一次生日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场景，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吴世勋站在房间中央，思绪却抽离得很远。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走过，他们从准备这场庆祝，到收拾东西各自道晚安洗漱休息只过去了七八个小时。吴世勋躺在自己床上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那个东西，那个牢固的，改变了就不可逆转的，让人无法抽身的，残忍又温柔的——

是时间。

枕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吴世勋从被子里抽出手，看向屏幕。他今天看手机的频率的确有些高了，然而这次依旧不是他想看到的消息。忽略了无关紧要的推送，他随意刷了刷推特——微博——ins，有关他的，无非是铺天盖地的生日祝福，还有饭圈各项有关新专辑的打榜号召。

时间将他们推向顶峰，时间带给他们好的，坏的，时间带走他们的好的，坏的，然后时间再允许他们落幕。

如此便是一生了。

 

在阳台上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不算太意外，毕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哥哥半夜一个人站在那儿远眺。没有刻意吓对方的意思，他没有让自己的脚步声放轻到不可觉察。于是在吴世勋跨入阳台的时候，边伯贤回过头，摘下了一边耳机对他笑了笑。

“世勋呀，睡不着吗？”

吴世勋耸了耸肩，趴在一边的栏杆上，“哥在听什么？”

他发誓这只是一个他觉得最自然，最随意的问题。

“啊……Promise的初版做出来了，要听听吗？”

吴世勋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会事。但是因为他自己的词分量不多，而且这首歌各种意义上都格外的……嗯，怎么说呢，总之这是一首他不会兴致冲冲拿来听的歌。

细白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两下，在过去一个小时里重复了十七遍的动作——拉到开头，重新开始播放。吴世勋戴上对方递来的耳机，随着节奏轻轻敲着栏杆。

与其说是抒情歌，更像是把积压的情绪全部表现出来的作品。不至于声嘶力竭，但是字里行间都酝酿着感情，至少让人很容易入戏——长久的，不求回报的爱是很不容易的。吴世勋适时地想起了身边这位哥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写给饭们的歌，之后演唱会上会作为安可曲吧？想这么问出口的前一秒，耳机里传来了熟悉的，低沉的声线。

 

不知何时开始，你笑起来变得像哭一样。

 

吴世勋几乎是下意识就看向了边伯贤。后者仿佛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装作若无其事地偏过头，看向相反的方向。

高楼林立，夜色似海。

 

不仅无法放宽心来爱我 也无法回想与怀念回忆

我渐渐开始心疼你 就连爱上或者离开时的慰问也无法给予更多

我现在还很不安 太阳不要落下就好了

我还想抓紧你不放手 虽然我知道失约无法挽回

但是我还是想一辈子都在你身边畅快呼吸 

能像最初一样幸福的话就好了

谢谢你 对不起 我爱你

 

“嗯……伯贤哥喜欢这首歌吗？”

听完之后他选择了最温和的问法，一首四分钟的歌却漫长到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喜欢啊。”

边伯贤撑着下巴对他点点头，月光下他的眉眼显得格外温柔。这个人完全是无害的长相啊，特别是那双下垂的眼睛，看上去是永远不会伤害别人的存在，却一直被别人辜负着。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在外露出很狼狈的样子，然后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悲和大喜都也都看不见了，平平淡淡地，像是真正走入成熟，褪去了多余的青涩。

那么你就这样放任现状了吗？

吴世勋很想这么问，可是他没有。比起废话一样的关心和鼓励，他选择什么都不做。

“我去睡了，哥晚安。”

“嗯晚安呐。”

那个人又重新塞上耳机，把歌曲进度条拉到了前1/3的位置，安静地融进夜色里。

 

我非你良人，怎知你情深。

 

最终吴世勋在睡着前还是等来了那条消息。

世勋啊，生日快乐。

吴世勋盯着kakao的聊天页面看了一会，最后还是冷笑了一声，点击删除。

 

记忆中也有人是这样安安静静就会特别令人心动的样子。

“哥喜欢这个味道的奶茶吗？”

“喜欢啊。”

 

还有很多……好看的，柔软的，却露出心碎表情的面孔。

“这是什么？对戒？哈，还挺好看的，你买这种戒指干什么？”

“你喜欢的话就送你了。”

“……？外面怎么这么吵出什么事了？呀朴灿烈别睡我的床，你在听我说话吗？”

“没事——”

 

“什么都没有发生。”

 

 

都是谎言。

 

 

——时间。

如果你问2014四月到2015年四月他们团队发生了什么，或许你会得到EXO成员边伯贤和知名前辈女艺人的恋情爆出，EXO成员吴亦凡鹿晗相继离队解约，EXO一巡完满结束，EXO继续斩获大赏，EXO新专辑EXODUS好评发行中……这样几件事。不，这不是个好答案。

是时间。时间走过了一年，仅此而已。

 

 

02

 

时间是个好东西。

 

边伯贤醒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明明是最后一天有午睡机会的休息日，他还真实实在在地拿来睡觉了。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视线落在宿舍重新分配之后自己那个就没收拾过的衣柜上，他放空了一会儿，比起午夜更让人觉得安逸的午后，他能得到很好的睡眠。

虽然对于艺人来说把身体休息的时间放在下午是很不好的习惯，但是没办法，在……一些事情之后，在他必须一个人在午夜疲惫地闭上眼睛——门外是隐隐担忧自己的队友，网络上是看不到尽头的谩骂，第二天到公司还有同事的议论和或真或假的试探，公众场合随处都是瞄准他的冰冷的镜头——在这样的日子里，他总在夜晚失眠。最糟的事情全部同时砸下来大概就是这样的状况，之前压力大最的时候甚至有着，啊，就到此为止了吗？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坚持下去了，诸如此类的念头一闪而过。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已经很不可思议。他可是边伯贤，fearless的边伯贤。他无坚不摧，恍若千斤铠甲里包裹住尸体，灵魂早已抽离在外，被他安放在一个他自己都无法触及的，封闭的壳里，于是没有人能伤害他的心了，没有人。他不会再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

时间是最好的伙伴，时间把一切尖锐的外物切割情感的过程放慢到不可思议，于是某一天晚上他再次睁着疲惫但毫无睡意的眼睛，回过神来，突然发觉原来已经走过了这么久。

 

哒哒哒。有人轻轻扣了三下门。客厅有点吵，边伯贤顿了顿，下床把门打开。

朴灿烈银灰色的头发去掉了他身上的孩子气，整个人看起来更有攻击性了。穿着白衬衣黑裤子，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样子十分挺拔，气场几乎一瞬间就蔓延到了他的个人空间——可是，他的目光却是格外温柔的，像水一样。

“去吃晚饭吗？”

不是，去吃晚饭吧~！而是平和的询问，像多年的老朋友，熟悉但又没那么亲呢。

哦，他们的确是这样的关系。

原来已经走过了这么久。还有，原来我已经离你这么远了。

“嗯，等我换件衣服。”

点点头把门关上，眼前的小空间又和外面隔绝开来。他快速地洗漱换衣服，头发翘起了一个角，他随意抓了两把扣上了一顶帽子，拿了件外套就出门了。打开门的瞬间依然看见了朴灿烈的脸，难道他就这样一直在门口站着？边伯贤有些惊讶，再往外一看，其他成员居然都已经先行离开了。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默契使然，或者是一些更加自作多情的原因——在他看来朴灿烈总是很好懂。他宁愿自己不懂，装傻比较轻松。这么想着的时候自己却已经问出了口。

“你想说什么？”

朴灿烈大概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单刀直入，本来打好很多腹稿的人此时有一瞬间的局促，但很快做好了表情管理。

“昨天去做造型回来以后我听承焕哥说……你的事情公司已经在准备通稿了。”

边伯贤本来弯下腰准备系鞋带的身子又直了回来，他觉得有些好笑，好笑并且悲哀，但是他的表情管理做得不错，演技课没有白上，此时在朴灿烈看来他还是那张温和的脸孔。

“喔？是吗。”

然后就没有后文了。

曾经两个话多到能吵的整个宿舍睡不了觉的家伙，现在一开口就有人做话题终结者。

朴灿烈也不觉得挫败，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他们维持这样的状态已经快一年了。

自从——

 

“灿烈你看到伯贤了吗？”

那时候他正打理着他的头发，对着镜子照了两圈，然后满意地揣着个小盒子准备出门，还不忘喷了两下香水。

都暻秀居然没有敲门就直接进来了，而那时朴灿烈站在他面前，没有察觉任何不对。我跟他约了马上公司见面……这样说好像不太好，于是朴灿烈笑了笑，“可能在公司吧，找他有事？”

都暻秀似乎在想怎么样表达比较合适，他动了动嘴，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了金钟仁特别大声的问句，这是什么？开玩笑的吧？！然后还有黄子韬的声音，疯了吧？

孩子们这样嚷嚷着，朴灿烈戴手表的手顿在了半空，他听见都暻秀说，你看下新闻吧。

“什么新闻……？”

“Naver，或者任何，你打开网页应该就有。”

 

然后……他觉得他的记忆刻意模糊掉了那几天人们的脸，无论是关切的，疑惑的，愤怒的， 戏虐的，那些人通通都不重要了，只剩下边伯贤潮湿的脸。就好像他也是当事人一样，怎么能浑浑噩噩至如此呢？明明跟他没有关系，他不在于那两个被放在一起的名字里。他只记得那是一个温暖的，六月末的黄昏。就算有人听到抽泣的声音，透过门缝窥见屋内的场景以后都默默地出门不选择打扰。边伯贤抱着他，或者是他自己用力地拥抱着边伯贤，随着他的呜咽身体也在颤动着。窗户开了一个小缝，外面是初夏的蝉鸣声，一阵一阵，不知疲倦，盘旋在这座城市上空，就像逃不开的魔咒一样。太阳不要落下就好了，朴灿烈只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是这么想的。他在哭，他在哭什么呢？他说了什么？

“我也不想的——”

“这对你不公平”

“我们不能，不能再”

你在说什么？

 

朴灿烈一把拉过了边伯贤，后者正在开门，完全是没想到的动作所以他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但即便如此，他回过头看向他的眼神里也没有愠怒。

“怎么了吗？”

“伯贤阿……”

边伯贤露出了一个安慰般的笑容，那里面有很多种含义——不用担心我，不要想太多，没事的——“去吃饭吧，大家都等着呢。”

他轻轻挣脱了他的手。

 

二

 

03

 

边伯贤有时候觉得自己想错了。

如果时间让原来一直笑着的孩子渐渐失去了笑容，那它一定不是一个好伙伴。

整个客厅的人手足无措地看着被吴世勋退出房间门的黄子韬，一瞬间所有动作都定格在了半空。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大脑里一定都是这个问题。这个晚上都暻秀和朴灿烈下厨做了一顿称不上特别丰盛但是绝对美味的晚餐，不知道是最初的提议者恰好心情很好，还是他们都珍惜着通告间隙的空余时间，想做点什么来让宿舍变得热闹些。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晚餐——本来一切都很完美，饭后金钟大和金珉锡在洗碗，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收拾着桌子……直到突然发怒的吴世勋重重地摔上了门，那声音大到好像整层楼都震了一下。这太不像他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家都隐约有了猜测。恭喜边伯贤猜对了，在一群其实都没什么安全感的人里，他已经被虐成了最聪明的那一个。

他看向黄子韬。

“你跟世勋说了什么？”

黄子韬眼睛红红的，一脸委屈但又觉得自己没错，或者是他强迫自己摆出理直气壮的表情但其实心里也底气不足……“我……”

门又开了，一件衣服飞了出来。边伯贤隐约记得，那是前段时间某潮牌出的新款外套，因为断码只买到一件，孩子们就互相混着穿。然后第二件，第三件，从外套到T恤到配饰，还有一些零碎的，有时候晚上会一起睡的孩子们乱丢在对方房间里的东西。直到朴灿烈站在门口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吴世勋扔出来的iPod，这位脸上可以掉冰渣子下来的忙内又走了出来。

黄子韬已经被拉开的足够远——防止他们打起来的可能。其实并不会，吴世勋不会做这么没有格调的事，发火仅仅是因为上一位哥哥这样走的时候，他忍下了所有怨气，甚至微笑着说再见，哪怕下一次再见还遥遥无期。但是埋在心底的火种是一定会爆发的，黄子韬只是下一个理所应当承担这份愤怒的人。

周围哥哥们疑问和劝说的话就跟不存在一样，吴世勋对着黄子韬指向门口，“你走啊。”

“拿着你的东西，赶快滚。”

边伯贤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高上好多的弟弟，面部的线条锋利，眼神冰冷，自己却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好久以前的某次通告。电台节目，所有人戴着耳机坐在小小的放送室，染着显眼的彩虹发色的少年小声哽咽着，用还带着奶气的声音说，希望哥哥们不要再吵架了。

朴灿烈和金俊勉一左一右把吴世勋拉回了房间，黄子韬一个人站在客厅中间对着一地的东西不知所措，金钟仁意外沉默地坐在一边，其他人弯着腰把东西捡起来放在沙发上。边伯贤走到黄子韬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都是要走的”——他想起了网络上这样颇显消极的言论，似乎变成了一种预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的表情又是在不甘什么呢？边伯贤没有问出口，他甚至不知道黄子韬能不能听懂他心里那些晦涩的问句。张艺兴不在首尔，也没有人能做个翻译。他幸好不在首尔……不然他也会被带入下一个质疑的漩涡。

这样想着的时候，边伯贤走回了自己房间。这样想着的时候，时间又无声地走过，铺天盖地的舆论探讨，解约风波，艺人归国。空掉的床位被拿来堆积杂物，队内所有人都冷静到经纪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步。都来三次了难道还没习惯吗？边伯贤觉得想笑，但是看着手机里的kakao消息又笑不出来。

接下来的打歌我要缺席了，对不起哥。——TAO

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边伯贤把保姆车的车窗摇下来了一道小缝。又是晴朗的一天，天边有一道飞机云，只是随机的一条航线，却像是世界上最寂寞的表情。通告结束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前排的金钟仁握着手机小声地问都暻秀，珉锡哥怎么把INS注销了？这更像是自言自语，都暻秀开启了静音模式，不知道是真的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边伯贤听着金钟仁的嘀咕，回头从椅背间隙望了一眼最后一排靠窗的大哥。他已经睡着了，头歪在朴灿烈肩膀上，手里还握着一杯冰美式，来自他和鹿晗某段时间特别喜欢喝的咖啡店的外卖。

这一切都……太过安静了。时间是如此走过，人们是如此的告别，在饭们撕心裂肺的欢呼声里，他们是被爱戴的人，每个人都名字都被唤着，然后被震耳欲聋的音乐盖过。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在此静音。边伯贤回到房间里，有点耳鸣，头嗡嗡作响。等他打开门才发现床上坐着的朴灿烈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这已经不是他的房间了，明明一年前就换了分配，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走错？他尴尬地笑笑，又将要退步出去，然后他听见朴灿烈说——

“伯贤，过来。”

在这个时候都暻秀站在门口准备进来，看到伫在那儿的人又看了看里面的朴灿烈，转身就往回走还拦住了后面的金钟仁。门关上，边伯贤走过去，朴灿烈弱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把他拉进了怀里。

是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个怀抱的温度了呢？边伯贤出神地想，他知道这还会发生，毕竟他们曾经那么亲密，那么亲密地纠缠过，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天，后来他甚至记不得这一天的日期，只知道是夜晚来临前的半小时……太阳不要落下就好了。两人对视的时候双份的疲倦叠在了一起，就像水落在了水中。

边伯贤捧起了他的脸。

我的太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