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息

我还没有去过威尼斯

【黑花】编造 10

獨狼

10

 

黑瞎子已经很少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那夜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邻家的孩子收起牧具准备回家,只有他伏在马背上半闭着眼睛神游。天一旦暗下来,气温会降得非常快,明明正午的时候还会出汗,现在就已经催人手脚冰凉。

呼伦贝尔的草原一望无际,要不是有风吹动青草,推移云霞,那份广袤的静谧会让人觉得世界静止,淡化时间甚至生死。这也是为什么他对那里的记忆都是片段式的画面,如旧时的黑白电影,一帧一帧地倒退定格。

那里会发生西里尔蒙古文里所记载的每一种故事,没有传说中那般伟大沧桑,但无论哪一刻都会让人心生崇敬,如火或图腾,狼群和野马。人类个体对于这片草原来说太过渺小,永恒的是对自然的敬畏,刻在一代代人的眼眸中。

年少的黑瞎子喜欢仰视苍穹,目送日落的最后一抹光消失。他的世界里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一点儿都不害怕。他期待着身体里住着的野兽苏醒,控制他的五感,带着他奔走到未知的远方。

“天降白花的时候,你在哪里啊?”

“夜幕降临的时候,你睡着了吗?”

蒙古语的歌声回荡在草原之间,年轻的姑娘穿着赤红色的袍子,将门前的积雪扫尽,目送他独自徒步远行,远离人群,去找狼群。他觉得它们代表了一种强悍的精神,既狡诈残忍,又隐忍天真。

受伤的狼为幼崽叼来濒死的野兔,牙齿上滴着血,黑瞎子看了一会儿,凑过去揉了揉它高傲的头,得到了一个沉澈的眼神作为回报。

——这是你想要的吗?

告诉我,这是你想要的吗?

齐格日勒灵魂里的那只野兽在他十三岁的时候苏醒了。后来他也变成了传说的一环,用一个刀鞘换作异乡人带他远行的车票。

无论去哪里,他说。眼神淡然又坚定。

他知道他们,从苏克斜鲁山里挖走了很多古物,运走晦暗的秘密。但他不在乎,他带着不同于他们的欲望远走,骑马走了上百公里,乘上篷车,再换坐绿皮火车,最后由轮渡过海。辗转十日,他在香港的货柜码头上岸。只在传闻里听到的霓虹和车水马龙印在他的瞳孔里,代替了那片安逸的天空。

他如狼群的幼崽一样悄然窥视着黑夜,去找属于他的答案。

 

 

二零一零年八月五日雷阵雨,黑瞎子关了窗坐到桌前,细细擦拭着一把短柄弯刀,金色的刀柄底部镶着颗暗红色的宝石,一晃而过好多年,它依然锋利无比。

擦完刀,黑瞎子拨出电话。

“胖子。”他开门见山道,“吴家小三爷的联络方式给我一个。”

 

吴邪古董店的柜架上摆着小型青铜器和瓷器,柜子里锁着千年血玉、骑龙观音和九龙玉杯。王盟刚送走一对大方的老夫妻,抬眼看到一身黑的男人杵在店门口,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男人气场很足,看着不是好惹的主,他伸手去摸柜台里的扳手,张起灵对他淡淡来了一句,“叫吴邪下来。”

面对张起灵,黑瞎子不掩打量的目光,后者也不躲闪,面如止水地回望。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对视,直到吴邪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哟,黑爷,怎么有雅兴光顾本店,看上哪件东西了?我给七折!”

吴邪穿着人字拖和大T恤晃悠下来,俊俏的脸上满是年轻人特有的精神劲儿。黑瞎子不由地心想,同是九门同辈,这吴家小三爷怎么过得比解家小九爷轻松这么多。

“瞎子粗人一个,对古玩倒是没有太大的兴趣。今天来是想请小三爷帮忙查个东西,价格和时间都不是问题。”

这闷热的雨天中总算有了点新奇事,吴邪眼中一亮,“什么东西,黑爷说说看?”

“一个短柄弯刀的刀鞘。”黑瞎子伸手比划了一下,“长度在25公分左右,材质为金,刀鞘上有狼的图腾,图腾中有一齐字,周围镶着三颗红宝石。”

“听你的形容,这可像是旗人祖传的宝贝。”

“怎么说?”

“我记得家父先前经手过一把内陆满族的长柄弯刀,也是带有刻着图腾的刀鞘。不过那把是透雕,黑爷所说的这把既是金制又镶着宝石,多为浮雕。旗后有齐氏贵族,传闻销迹于蒙古族一带,‘蒙古’又意为‘永恒之火’,久有带着红宝石的古物流传。”

这吴家小三爷还是有点儿实学的。黑瞎子挑眉,掏了掏口袋,递出一张支票,“那就拜托小三爷了,这算是定金。”

吴邪看了一眼便笑了。这张支票正是吴家开的,是一个月前黑瞎子去新加坡出货的报酬。

“行,黑爷够爽快。这刀鞘……只要刀鞘吗?还有什么线索没有?”

“那应该是一批从内陆回到香港的淘金者在一九九八年带回来的。”黑瞎子慢慢地说,“只有刀鞘,没有刀。”

 

把这件事交给吴邪没有错,仅过了两天黑瞎子就收到了回复。

“黑爷,九八年从内蒙回来的,不是旁者,正是九门陈家的队伍。那东西我不好问陈家出不出,只怕黑爷要自己出面去一趟。”

“陈家的意思就是四阿公,陈皮阿四?”

“正是。这事不算办完,举手之劳,用不了那么一笔报酬。支票还在我这,有什么别的事,黑爷尽管开口。”

“什么事都行?”

“比如?”

“借你的驻店保镖一用?”

“啊?……是说小哥?”

黑瞎子笑了笑,不逗他了。他记下地址,道了谢收线。

凡事宜早不宜迟,他当即一路开车上了天平山,拜访半山腰四阿公的别墅。说来那天解语花走后,真如他随口要求的那般,把黑瞎子牌照下的几张罚单都处理了,连先前的违规纪录也一并消除。解家人不做多余的事,但言出必行。这种凌然的家族规矩,大概也是它鹤立于九门中的生存之道之一。

人说上三门为官,平三门为贼,下三门为商,其中张家神秘低调,吴霍解三家犹如盟友,而陈皮阿四是贼中之贼,一家独大,恶名最盛。黑瞎子试图在大雪纷飞的草原尽头搜索那些人的面容,只记得他们穿着深色的羽绒服,戴着皮手套,小心翼翼地运送着大件的行李。

正回忆着,车开偏了中线,被迎面而来的轿车闪了下车灯。黑瞎子回神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一闪而过。

解…权?

 

“久仰黑爷大名,里边请。”

接待黑瞎子的是一位女子。黑瞎子打量着别墅,目光在草坪中间的喷泉处转了一圈,又转向别墅二三楼的阳台,最后落回她身上。她不是仆人或者管家,而是在这个家族里有着重要身份的人,身着一袭紫色连衣裙,左手腕上挂着个玉镯,并非浓妆艳抹,但也风韵犹存。

人嘛,看脸,看身材,还要看气质。女子的气质显然不仅是漂亮一词就可以道尽的,她举止大方,眉眼中透着自信,走过十步路,黑瞎子心里有了数。

“贸然来拜访,还希望没有打扰到贵府吧,文锦姨?”

陈文锦笑了,她唤侍者准备了茶水,再亲自给黑瞎子倒上一杯。

“不知黑爷今日有何事?”

陈文锦是陈皮阿四的女儿,在外的名声与她父亲截然不同。她美丽聪慧,同一般大家闺秀那样温婉,更有持家做事的领导能力。都说陈皮阿四将陈家传给陈文锦之后,九门的格局将改变许多,至少不像现在这般咄咄相逼。陈文锦和吴家吴三省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搞不好还有一段美好的姻缘可以将几家推向大合之势。

可这些都还是虚无缥缈的假设。

黑瞎子那看似玩世不恭的笑容里多了份诚意和尊重。“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瞎子在找一个短柄弯刀的刀鞘。25公分左右长,金制,刀鞘上有狼的图腾,图腾中有一齐字,周围镶着三颗红宝石。这么形容,文锦姨有印象吗?“

陈文锦若有所思,黑瞎子又说,“这物件来自大陆,准确说,来自草原。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九八年由一批淘金队伍带过来的。”

“黑爷既然已经特地来访,一定得到风声说这刀鞘跟我陈家有关联了吧?九八年,的确,我们家派过一支队伍去内陆,带回来的东西大多都已转手,有几件上成品被家父留下来做了收藏。看来这物件对黑爷来说挺重要,希望家父不要为难您才好。”

话到此处,陈文锦抿了口茶,楼梯上传来嗒、嗒、嗒的声音。

“嚯,黑爷,有失远迎。”

老者杵拐从楼梯上不紧不慢地走下来,布衣宽裤,拐杖顶端盘着条金色的龙……亦或是蛇。这四阿公早已年逾半百,却丝毫没有老态龙钟之态,眉眼间依旧可以窥见当年的精明狡诈。

四阿公来了,陈文锦不再多言,一声“父亲”算是问了好。她起身落座到一边,空出和黑瞎子临近的位置。

陈皮阿四隔着银制细边的眼镜注视他。

“十二年了,这孩子,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黑瞎子心里跟着念了一遍——十二年。

前重见九八年的香港,冬日的港口前,领队人蹲下来与他告别。

就到这里。男人说。去吧。

也不知道是让他去哪里,也没有说会不会有缘再见,他将十三岁的孩子从草原带到这里,然后和一队看不清面容的人一起消失在了夜幕中。

“四阿公。”黑瞎子唤了声,以他可以道出的,比较认真的语气。十二年足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对方是怎么样这么快就认出他来的?

“瞎子不请自来,还请四阿公见谅。”

陈皮阿四笑了几声。“有过一两次吧,老夫也在想你这孩子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这几年听闻了一些后生仔的事迹,你果真在其中混得风生水起。”

“不敢当,日子只是过得凑合,远不敢在老九门门前撒野。”黑瞎子和和气气地笑,“不知四阿公是怎么认出我的?”

“人的模样会变,气息可不会。”

陈皮阿四抿了口陈文锦新端上来的茶水,老神在在。

——屁。黑瞎子在心里嗤笑。

他很清楚,自己今日的造访,早就在这位老人的预计之中了。

没什么好周旋的,黑瞎子直接点名了来意:“不知瞎子的刀鞘,四阿公可还放在手边?”

陈皮阿四朝不远处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俯在他耳边听他嘱咐了几句,便去了后屋,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长盒。陈皮阿四又朝陈文锦点了点头,她望了黑瞎子一眼,便也起身同管家一起离开。

黑瞎子的目光锁定在了那个朱红色的木盒上,陈皮阿四打开它,躺在里面缎面上的,正是他阔别已久的金色刀鞘。那狼依旧孤傲,红宝石赤红如血,图腾正中的齐字映入眼帘,与他脑海中的影像重叠,与血脉和信仰相关的象征,直至再次看见它,黑瞎子才觉得自己心中的一块空缺被补齐了。

至此追物的进度非常顺利,但黑瞎子知道要收回刀鞘远没不简单。只见陈皮阿四摆了摆手,道,“陈家不缺钱,却缺些许得力的手下。老夫心头有一刺,不知黑爷可否愿意帮忙除去?”

“何人?”

“姓解名语花,二十有四。”陈皮阿四边打量着他的神色边继续说道,“你应该与阿sir打过交道,可曾听过他?”

“解语花。”

黑瞎子并不觉得意外,以至于他的表情维系得很好。

“十二年前老夫带你来香港,后面的路都是你的选择,不论你欢喜也好,后悔也好,都无法回头。现在又是一道选择,你自己选。”陈皮阿四又说。

黑瞎子勾了勾嘴角,也同他一样老神在在。

陈皮阿四带着玉制扳指的手一挥。

“来人,送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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