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息

05

 

梦里面是柔和的光线，仿佛窗外下午三点钟的太阳也来到他的睡梦中与他问好。忽而转醒，男孩在沙发上睁开眼睛，落地窗外的蝉鸣预示着盛夏的到来。

听到了脚步声，还有茶杯轻放在桌上的声音，父母正和别的什么人谈笑着。是有客人吗？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揉揉眼睛坐起身，然后才发现沙发一角还坐了一个人。

和他一样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亮黄色的T恤和中裤，穿着人字拖的脚丫翘在一边。

「你终于醒了！」

「你是谁？」

男孩收了收手里把玩的扑克放进口袋，起身好好地站到他面前。像个绅士一样向前微微欠身，然后打了一个响指，一朵向日葵出现在他手中。

「你好，我叫黑羽快斗——」

 

 

「工藤，工藤！」

猛然醒来，砰的一声他的头刚好撞到了车窗上。

「啊疼疼疼…」

「清醒一点啊，到学校了。」坐在前排的服部回头说。

 

工藤新一很难得地觉得头脑极度混沌迷茫，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轿车内，从后视镜可以望见开车的是一位穿着西装的叔叔，应该是铃木家的司机。

做了几个深呼吸依旧觉得脑袋昏沉，酒精作用还没有那么快消退。想抬手看一下表上的时间却发现还有什么沉沉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

……这个「东西」还在呼吸。黑羽快斗好像睡得很死，正枕着他的腿，完全没有自觉。虽然十分嫌弃地想把他丢开，但是停车以后白马和服部都一脸「不关我事啊你看着办」的表情就只自顾自地往前走。

「给我回来啊你们两个家伙！」工藤气急败坏地望了望前边，又看着赖在后座的人，「喂！黑羽，醒一醒啊黑羽！」

「……」

「哈？」

「……新一，唔……」

「……」

没有办法，只好连拖带拽地把他架到寝室。

「要是敢吐在我身上你就死定了黑羽快斗。」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将黑羽的一边手臂揽到自己的肩膀上，努力支撑着他的重量，然后用比平日慢很多的速度朝着宿舍的方向挪动。

虽然天气转凉，每个人的衣服都加厚了，但隔着毛衣，那个人身上的温度还是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或者说两个人的体温在互相依存。带有酒精气息的脑袋靠在一侧耳边，在外貌上与自己最最不同的，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偶尔还会擦过下颚。可能是因为现在正在做着与苦力无异的事，工藤新一再次难得地有破口大骂的冲动。

真是的…这个家伙，无论言语也好，做出的事也好，无意识地接触也罢，为什么都是那么的令人困扰啊。

不不，其实只是会额外令你困扰吧。

如果一个人表现出侵略性，那是因为他想要占据你。虽然这个简单的道理一时间不会闪现在工藤新一的设想里，但是他依旧感受到了，在凌晨夜风拂面的街道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变本加厉地侵占心脏。

服部和白马估计着工藤大概要走不动的时候，在他再度吼出来之前，非常识趣地过去搭了把手。毕竟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了，虽然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是笨蛋啊，是笨蛋吧。

回到寝室问题又来了，要黑羽快斗爬到上铺是不可能了，工藤新一只能咬牙切齿地把他丢在自己是下铺的床上。

「混蛋，不能喝就不要喝啊！」

「没办法吧，愿赌服输啊。」白马慢悠悠地说。

 

时间回到那极度逼近不真实的十秒钟。

铃木园子开了灯，所有人睁开了眼睛，黑羽正好好地盘腿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再望向大家所以为的另一个主角——中森青子，脸上正带着茫然又无措的表情。

气氛微妙地凝固了两秒钟，只有短短的两秒钟。有谁在暗黑中窥视到了不能说的秘密，不得而知，黑羽快斗没有看身边人的反应，只挂上了一如往常的，欠揍的笑脸。

「什么呀，黑羽，」园子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啊啊！没有好好完成冒险的话要罚酒罚酒！」

「没关系，来吧。」

结果是恶趣味的园子调制了黑暗饮品——威士忌兑橙汁兑朗姆兑雪碧，黑羽快斗什么都没说以往常喝水的速度把其一饮而尽。喝混酒容易晕，以至于黑羽玩到最后就完全被整倒了。

虽然没有睁眼但是服部和白马大概可以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从某个人在那之后也闷闷地开始喝啤酒并且偶尔晃神的表情来看。真是乱来啊，那个家伙。而他还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玩得很开心，这回是他抽到了大王牌，园子抽到了小王牌，黑羽指示她右手捏着鼻子左胳膊穿过右臂之上然后转四十圈，这两个人杠上了以后真的没完没了。

「真是的，园子不要勉强啊，明明选真心话就好了嘛！」

兰与和叶也在一边笑，她们两个的话也应该没有睁眼。

而青子的话……

「她看到了？」服部趁工藤去洗手间时悄悄地问白马。

「也许吧…」而且也许不止她一个。

 

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或者说，很多事情都从这个时候开始悄然改变。临近午夜才散场，铃木家的司机们将会一一送大家回去。服部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工藤新一的背影，他正站在走廊尽头，他对面是园子。从未见过那女孩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呢，关于他们再说什么，服部觉得还是不要偷听比较好。

下楼的时候看见黑羽还勉强清醒着，喝醉了还不忘耍帅是要怎样，一个响指带来一朵玫瑰递给了中森青子，却不够清醒去留意女孩的欲言又止。

「加油喔，青子！虽然你是个笨蛋，但好好努力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

「…好啦知道了，快斗你身上酒气太重了啊啊不要靠过来！」

 

所以说，你现在在想什么呢，工藤君？

大家都洗漱完毕以后已经快两点了，关上灯，互相道了晚安，沉寂笼罩着这个夜晚。大概抱着「要留心照顾这些笨蛋真的是太累了啊」这样类似的心态，白马和服部很快入睡。只留工藤新一躺在黑羽快斗的被子里，诠释着什么叫辗转反侧。

啊，还有一个人。

黑羽快斗的眼睛微微眨了眨再完全睁开，酒意使他晕眩。不知道明天再醒来怎样面对这个好像做了不得了的事的自己。他偏头看了看斜上方的身影，灰蓝色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看不清摸不透，困顿又着迷。

06

 

「啊啦大侦探，怎么一脸憔悴，昨晚又通宵了吗？」

「哟，宫野…」

 

工藤新一端着杯咖啡坐到了图书馆的一角。那张方桌基本上是他和宫野志保的专座。靠窗，采光好，又在角落不是很显眼。怎样都好，除了第一次宫野在这里看到他的时候直接拆穿的那一句，「大侦探特地跑到放医学系书籍的书架前边来坐，很可疑喔？」

嘛，不愧是宫野。作为工藤君为数不多的，经常交流的女性朋友来看，宫野志保绝对不在普通女生的范畴，毕竟能让大侦探畏惧三分的存在，都不是好惹的。单单看这个穿着米色毛衣，茶色中发的女子，估计联想不到那个东大医学系的传说人物。工藤总觉得她在开发神秘的药物，当问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啊，能让人返老还童年轻十岁喔，你要不要给我来做临床试验？」

于是那个话题终结，他再没有提起过。

 

「怎么没看到黑羽和你一起来？」

「……」

「看你这一脸纠结的表情，他向你告白了？」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八卦呢，宫野前辈。」

 

每次加前辈两个字的时候就知道宫野又戳到工藤痛处了。拥有不输给314几位侦探的观察力，和女性特有的敏锐感知的宫野，一直能捕捉到大侦探和作为自己医学院学弟的魔术师的微妙瞬间。

 

「早晨发简讯给我，尽说些好听的让我帮他去跟教授请假，所以？我有权利好奇一下你们昨晚发生了什么吧？」

「…没什么，在外边有个聚会，然后他不小心喝多了。」

「不小心？」

「我说啊……宫野你这个家伙这样真的一点都不可爱啊。」

「不好意思，不说得直接些的话，有两个迟钝的家伙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有结果呢。」

「谁要有结果啊！都说了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喔？我想的是哪种关系？」

 

「……再说了，」工藤新一一手撑着下巴，脸别扭地偏开，望向窗外。

「如果真有什么关系的话，不是很奇怪吗？」

 

不会很奇怪吗？明明都是男生，却不能向对待服部他们一样对待他。明明都有决心要一直守护的幼驯染在，却不由自主想要靠近更多。明明自己一个人压抑调整自己的心情就已经够不容易了，对方还会冷不丁丢过来一个炸弹。想到前一天晚上的吻时他还会耳根发热，如果是玩笑的话，那就太过分了啊。

也是这样跟园子说的，那个觉得不能装作自己没有看见，实在忍不住过来问的女孩——没有什么，只是个没品的恶作剧，所以没必要跟小兰提起，也不用多想，一切都是那个令人火大的家伙的玩笑，是想看他错愕而已。

真是太残忍了。

 

「一个两个，都是笨蛋呢。」

 

不是往日的嘲笑口吻，宫野志保最后说得话语非常轻柔，让人嗅到了安慰的意味。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对方也没有勇气再倾诉，所以两个人像往常一样摊开书本和电脑开始做大学生的本职工作——学习，只不过一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而已。

 

中午回去还是找黑羽问清楚吧，「昨晚为什么要那样做」，这样的。工藤新一暗自决定。虽然一定不会的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

因为他也不知道啊，自己究竟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我很惊讶，黑羽君。能让大侦探如此没信心的人，也只有你了吧。」

 

手机在枕头下面震动起来，有新的简讯。黑羽快斗慢吞吞地摸出手机拿到眼前看了一眼，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手指向下滑动，明明上一条简讯的内容还是「女王大人，帮我向坂田教授请一下早上实验课的假，拜托拜托！」这样的内容。为什么会得到这种意义不明的回复啊……

黑羽快斗翻了个身重新把脸埋在了被子里，后脑勺却被一个枕头狠狠的砸中。

「真是的，你要在工藤的床上赖到什么时候…」是服部的声音，「清醒一点，已经要中午了！」

「新一呢？」

「图书馆吧，我说黑羽，昨晚……」

「啊啊啊啊我不听！！！」

只见那个身影从床上跃起飞快的冲进浴室，只留下翻了个白眼的服部平次，一脸「这家伙真的是三岁小孩吧」的表情。

 

但现实如此，发生过的，既定的事实不会改变，该面对的事情早晚都是要面对的。比起等到工藤君回来，黑羽先等到的人，是中森青子。

手机响起的时候黑羽刚好将头发吹了个半干，准备到冰箱觅食。看到来电人名字的时候，他拿着布丁悬在半空中的手，又将布丁放了回去。

「…哟，青子，怎么了？」

「想着快斗你差不多睡醒，就过来找你了…有件事无论如何很在意，所以——」

「所以？」

「所以我在你宿舍楼下啦笨蛋，快点下来，我的时间可不多！」

「……唉唉唉？！」

有些手忙脚乱地披上外套穿好鞋子小跑着下楼，很快看到了那个站在树下的女孩子。虽然披着大衣，但可以看见里面还穿着淡蓝色的警校制服，一看就是急急忙忙偷跑出来的。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还要特地跑过来一趟啊？」

「昨天晚上…」中森青子显得有些犹豫。虽然在来的路上已经想过很多遍要怎么问，但真的是太过微妙的话题，不知道怎么样开口。

「所以说…昨晚，园子让大家闭眼的那十秒钟，快斗你…吻了工藤君，对吧——」

 

黑羽快斗愣了一下。

什么呀，原来看到了吗。

「啊……那个是——」

「就是因为，」女孩打断他，「就是因为不想得到敷衍的回答，所以才跑来当面问的。所以无论快斗是怎么想的，我都会听喔。」

可你现在这样的表情，让我该怎么说呢？

困扰，紧张，还有一点难过都堆在她的脸上。黑羽快斗沉默了。收起了往常那种欠揍但是令人轻松的笑容，他在心里快速地组织语言，该怎么样说才能在最顾及对方感受的情况下说出实情——说那个吻是完全顺着自己心意的，没办法再想别人的，并非是玩笑的表现。

「果然，是被讨厌了吗，我……」

虽然还在勉强微笑着，女孩的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轻。

瞬间明白了她在误会什么，黑羽有点哭笑不得，连忙解释，「笨蛋，你在想什么啊！！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在我们没有打到一百岁之前，是不会对你感到厌烦的。」

意思是，吻了别人而没有亲吻你，并不是讨厌你，而是——

 

中森青子眨了眨眼睛，松了口气。一边在内心抱怨着自己胡思乱想，同时又有了新的疑问。

「…那为什么要选工藤君？不会很奇怪吗，那样…」

 

不会很奇怪吗？会的吧。

但有什么办法，我只是——

 

「我只是单方面的，喜欢他而已。」

 

 

冬天啊，就是说只要在外面站一小会儿，就会感觉手脚冰凉的季节。

工藤新一拎着四人份的午餐，站在宿舍楼侧门口的某处，远远望着黑羽快斗最终还是把那个哭泣的女孩拦进怀里，安慰似地轻拍着她的头。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也不想去仔细猜测，他在这里站了三分钟已经是极限了。大概就是那些要分离，然后会很想念的话题吧。他缩了缩脖子，转身进了楼梯间。

呜啊，这鬼天气，真的好冷啊。

 

都冷到胸口了啊，拜托，别再降温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