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息

前序：《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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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是不可能吃的，冲田拒绝的理由充分：“我要回家陪姐姐。”

“她可能不这么希望。”神威笑眯眯道，“这回我带了特产去呢，上周刚采的新鲜白茶，她很喜欢哦，还邀请我多去做客，因为「小总都不带朋友回家」？总之我说了要和你吃饭，她没意见。”

冲田投去了相当凶恶的一眼，“你要是再未经我允许去叨扰姐姐我真的会揍你。”

“可是她看起来很寂寞唉。大好年华没工作也没恋人，照看人妖邻居的孙子不算工作吧，她——”神威偏头躲开一拳，眼睛都没眨，攥着冲田的手腕压下去，力气大得可怕，再在弄痛他之前松手，自顾自地把话说完：“她是身体不好吗？”

很久没人这么直接地过问了。冲田闻言沉默了数十米路，才用轻到几乎不存在的声音嗯了一下。

“那你更要有自己的生活了。”神威不假思索道，“不然她会觉得她拖累了你，这种女人需要的不全是陪伴。”

“……说得好像你很懂女人。”

“也是这两年才有点懂的呢，毕竟妈妈就是这样。”

啊。冲田回忆起，饭桶因为「妈妈说不能浪费粮食」才喝完了他鬼畜的特调作品呢。就说神威怎么出来混的连个人都没杀过，原来拴着铁链的是母亲大人。

意识到这点后他又觉得无言。

——还真是同类啊，我们。

“说来总悟怎么会想到要去探望那个四眼啊，他真的很蠢唉，被戳一刀就哇啊得跳起来惨叫……”

“我那是因为…啊我为什么要接你的话。你说的大餐是什么啊？事先声明不吃西餐了以防你搞什么故地重游，那味道我也闻够了……”

 

神威带他去了下町，冲田站在高耸的牌楼下仰头，讲着异国语言的声潮淹没他，麻将牌状的霓虹连绵百米，看什么都透露着一股索然的红眸微微睁大。

从前经过附近看到红柱绿瓦，冲田知道这里有条很长的唐人街，真正走进时才觉得别样华美热闹。其实他不喜欢往人多的旅游景点里挤，眼下就有金曜日加饭点两个debuff，而神威已经轻车熟路地往里冲了。一排红灿灿的灯笼下面神威回过头，帽檐下的双眸亮着暖色的光，他催促道，“总悟快跟上我。”

他抬脚跟上他，慢出两步的距离，在人潮中穿行，成为陌生人相片里的背景。好像真的有很多好吃的……冲田这才觉得饿了，他默念着四处望见的汉字，跟着神威走进灰瓦拱门，没走两步发现别有洞天，四合院的布置，内堂门口排了长排塑料凳子，坐着的全是等位的客人。神威径直走进去，随口介绍道，“生意伙伴开的，味道很好哦。”

两人落座在隔间，在满座的内堂拥有一角幽静。好一个生意伙伴，冲田没有发表评论，但神威好像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般开始叨叨，“诶总悟不要对黑社会有偏见啊，黑社会也分好多种的，像我这种家族买卖最近也在找律师做合规了，当然啦免不了还有一些灰色地带……”

冲田翻开菜单，“你可以选择不做。”

“暂且不能呢，我不能输给秃子。”

“秃子又是谁。”

“秃子就是秃子啊。”

神威不是那种会贴心询问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的类型，他拿到菜单象征性地翻翻就喊人来点单，“第一页，第五页，第六页全部。多谢～”

“还有别人？”

“当然不。” 

随便吧我干嘛要问啊。冲田合上菜单，心说以前不是见过饭桶一人吃三份主食了吗……

那是以前。

灭灯的摩天轮下流着血赶来赴约的人抵达了现在，橙色的灯火照亮他，烦人的，鲜活的，格外好看的家伙。神威。光是默念这两个字就能感觉到轻狂。面对锋利又不失风情的眉眼，冲田不想夸他只能夸他的血亲：这家伙的母亲一定是个超绝美人——不会是被黑社会绑架走的吧？

神威脱下拉链衫往椅背上一搭，露出黑色背心和健美的身体线条。总悟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第一眼没找到想找的伤口，于是抓着他的手腕一翻。神威的肌肉绷紧又松开，如愿让他看到了大臂外侧破皮的伤口。

“那家伙没有很强吧，居然能碰到你？”

“我被乱跑的眼镜蠢货绊了一下啦！”

“所以遇到就遇到，昨晚为什么要说没有？”

冲田直白地看着神威，那不是神威会躲开的目光。神威也不会躲，他直白地回绝：“因为你不需要知道。总悟不想被卷进麻烦的事情里吧？”

冲田冷哼，“没有什么事比你更麻烦。”

“吃饭就不说这些倒胃口的东西啦。”

店员把盘子放在小推车上，推进幕帘里，全程低着头，似乎是因神威的存在而选择了回避。不至于在生意伙伴的店里砸过场子吧，冲田一边诽谤他一边夹起凉拌黄瓜、酸辣木耳。诶还真的蛮好吃的。

陆续上菜后神威不再多话，本来就大胃加上真的饿了，风卷残云程度可谓惊人。冲田确信之前在西餐厅这家伙绝对只吃了半饱，怪不得整天说夜宵夜宵……

真的被他带出来吃饭的体验比想象中要好，这种话他是不会告诉他的。

 

“总悟之后有什么打算，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吧？”

“没想好。”

“诶～找个时间跟我去徨安吧。”

徨安？冲田愣了一下，东方大陆一角神秘古老人口稀少的小国家，原来是来自那里吗。

“我为什么要啊。”

“我都见过姐姐大人了，礼尚往来，你也去拜访一下母亲大人？”

“根本没有这种礼尚往来。”

“我觉得她会喜欢你呢。”

“我可是良民家的好孩子，那是当然的吧。”

“哈哈算了吧，总悟明明和我一样……”

“说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你派人跟踪我？”

“没有啊。”

吃撑了的冲田双目放空，停顿了顷刻后吐出猜测，“你在警署留了「耳朵」？”

无论是窃听器还是，人。

闻言神威露出了非常满意的笑脸，要不是冲田已经对他的肢体语言有所了解，立刻后仰躲开，神威会凑过去吧唧啃他一口。

“所以我喜欢总悟呢，我喜欢聪明人。”

“之前就知道我聪明？”

气氛还可以，冲田问得顺水推舟。说一点都不在意肯定是假的，再度点明这个问题的时间比他自己预计得早得多：“你到底为什么找上我？”

“以后再——”

“现在不说就没以后了。”

神威流光溢彩的眼睛缓慢地眨动了两下。

“我见过平行世界来的你。”

“……”

“起初听说这回事时我也觉得不可信呢，但跟我交换情报的那一位又不像是会说谎的类型。总之平行世界的我死掉了然后你为了救我卷进神奇的事情里，我见到的那个冲田总悟遍体鳞伤像个破布娃娃，即便如此你这双眼睛也还是血光涌动，明明一碰就要碎了还非要挑衅我，结果——”

“够了。”冲田听不下去，“我不是来听这种东西的。”

“你不信我？”

两个人的眸光都冷下来。神威放下筷子，瓷碗发出两声脆响，这一瞬间的威压几近有形，把方才还可以的氛围敲得稀碎。他的不满很明显，但他的不满也激怒了冲田。冲田几乎要气笑——太离谱了吧。

“我应该要信？平行世界？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说九次轮回？中二病也能编的比你更有诚意。”

“是总悟想知道的，实情我已经说了，不相信是你的问题吧？”

“会相信你这种话的我才有问题吧？”红眸撑大涌出难以置信，“你脑子果然不正常，你有妄想症？如果你是在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人——”

“还是说你想要什么证明？”神威轻笑，声线压低像把抹了蜜的刀，“虽然只睡过一晚但我想我还记得呢，记得总悟的敏感点在哪……要不要试试？”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是跟神威君……诶？”

冲田总悟低着头走进家门，以等同于推拒的动作避开了三叶的目光和触碰。“我去洗澡，明早要回一趟学校，我那个论文还有几个地方……”

声音消失在房间门后，很快被浴室里哗一下开到最大的水声取代。

男孩子冲澡哪需要那么久呢，又不是在里面编写新歌。三叶第三次上楼敲门，冲田才答应她进来。“小总？”她在茶几前坐下，使出杀手锏：“小总，来姐姐这里。”

床上的鼓包动了动，冲田翻身下来，靠着床沿而坐，“干嘛呀？”

“噗。”

“……有什么好笑的。”

“因为很难得啊。”三叶注视着他颧骨上的淤痕，微笑道，“小总每次走进家门前都会把情绪收起来，不想让我担心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我也想看见更生动的你：会生气的，会烦躁的，会不安的……想向姐姐撒娇的。这样的小总才像个符合年龄的年轻人啊。”

确实已经过去很久了，从他决定不再撒娇，成为独当一面的能守护姐姐的大人开始，冲田羞愤于将伤口和困境暴露在三叶眼前。

“没什么事情。”他恹恹道，“路上遇到了个喝大了的混蛋。”

“跟神威君打架了？没给其他人带来困扰吧？”

“……”

是啊我们出去吃大餐然后打了一架。没搞成黑社会砸场，只是两人过招然后他单方面被压制。严格来讲是他先动的手，不过神威把他的脑袋重重地压在桌上那一下他想他这辈子都会记得。

不，还是不要记得了。比起记仇还是快点忘掉那个神经病比较好。他拉过被子盖在脸上，“姐姐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说说看？”

“千万不要再让那个神经病进家门了。”

“嗯……”

“行不行啊！”

“如果小总向我撒娇的话，可以哦。”

“……那要怎么做。”

三叶挪过去，把他裹着被子的脑袋搁到自己肩上，手伸进去摸了摸被他胡乱吹得毛躁的头发，“这样？”

冲田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姐姐答应我啊。”

“嗯，我答应小总。”

三叶始终笑着。有些事情她是清楚的呢。下次就跟神威君说，因为小总难得撒娇拜托所以麻烦他在门外等。

啊，还有，打架不能打脸啊，你们两个都是。

 

这晚冲田总悟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境冗长又复杂，漫天玻璃碎片如大雨般落下，刺痛扎醒了他。睁眼后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就像打过架般疲惫不堪……哦，他还真是才打了一架。

新的一天从生气开始，冲田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包里的檀木盒子丢进垃圾桶。一转身，从某人公寓穿来的衣裤叠好安放在桌角，被他一甩也丢了进去。这两天他过得才像做梦吧：跟屁虫被捅，晚上进局子，半夜被绑架，隔日再进局子，晚上再打架——十足的噩梦。

清醒一点吧，冲田总悟。

把电脑和书本装进书包，给手机充上电，收拾干净自己，重新打湿头发再吹一遍，走出这个房间的又是毫无破绽的冲田君。五月里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些事绝不包括在满嘴谎言满脑子妄想的黑社会精神病身上浪费时间。人都有倒霉的时候，倒霉过去就好了，他真得去浅草寺拜拜了。

想去寺里拜拜的可能不止他一个人。冲田刚踏入图书馆常用区就被人叫住，一回头，系里认识的几个男生战战兢兢挤在书架一角，“听说神山的那里被切掉了一块，真的假的？”

“……”

“我就说肯定是那种群体干的吧，谁让他表现得那么明显……”

“诶诶冲田！”

冲田转头就走。

不是，怎么会传成这样啊？换作别的情况下神山风评被害他肯定要跟着添油加醋，但此刻他多靠近这件事一个字都觉得晦气。偏偏讨论的人扎堆在一起，嘀咕声在转角后带来别的传言：“会不会是……芳泽干的。”

“诶？！”

“昨天下午我看到警察来找她唉。熊泽教授也在，满脸严肃的……”

“估计只是目击到了什么？不过她是很怪就对了。”

“啊啊我只想顺利毕业……”

 

在传言发展成是住吉会的人来横滨随机杀人前，冲田改完了论文的二稿。他的选题有些复杂，既然毕业时间因大型流感而延后已成定局，熊泽放宽了提交时限，与之对应的要求也更为严苛。

专注做一件事使他平静。冲田在打印室把纸张订好，一沓论文凝集着他近一年的心血。熊泽给了不少有用的指点，再拿给他看一遍就差不多了。啊，还有终哥，等论文定稿请他吃个外卖吧。

冲田毫无负担地往那栋差点闹出命案的教学楼走。落叶松下他抬眸望了一眼，五楼的窗户玻璃还维持着碎裂的样子，也不知道那个光头警部有没有从玻璃碎片上发现什么，还有监控、目击者、凶器之类的——他的脑子里有一张清晰的网，每个格子都挂着关键线索，它们一同组成答案的形状。但这是警官的事情，跟他无关。

跟我无关。冲田默念着这句话，脑子里却蹦出另一位警官的声音。远道而来的男人叼着烟站在他面前深深凝视他，仿佛他是他失散多年的什么人，邀请随着烟雾一起吐出：毕业后要不要考虑来我们这里工作？

——不了吧国考很麻烦唉。

——走特殊渠道也可以，我们需要的就是这里住着野兽的人。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他回以莫名其妙的一眼。

——我这里只住了心脏肺脏食道和气管啊警官先生。

在对方再说什么之前，他压近了一步。

——而且我不跟全身都被尼古丁浸透的人共事，有些人明明生来健康但却喜欢糟蹋身体，不想要的器官可以捐给别人，您觉得呢？

“啪。”

冲田扬起论文，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下。

熊泽教授的办公室就在五楼尽头的转角，空无一人的走廊被他踏响。冲田直视前方，不去看那间实验室，他迈向的应该是他平坦平淡的人生前路，而不是被一缕幽香牵引到未知的方向。

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冲田停下脚步，缓缓后撤了一掌距离。

芳泽英子站在转角，站在他面前，带血的手将美工刀呲啦一声推了出来。

 

 

TBC